舒生脸上痛快的神色几乎让越云绡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越云焰的手垂在身侧,瞪着舒生。这是越云绡第一次亲眼得见越云焰对舒生动手,一时间慌张到手足无措的地步,她怕舒生一怒之下直接对越云焰还手,越云绡在云霓军军中待过,听过也看过,知道他们所说的舒生绝对不是表面上这样的温和。事实证明,就算没有剑,舒将军依旧是彪悍至极,对此,她深信不疑。又怕越云焰尤嫌一巴掌不过瘾非要再补一巴掌。最怕的就是这一巴掌就算是舒生忍气吞了声,闻讯赶来的越云霓也不会善罢甘休,轻则痛骂云焰姐姐,重则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回以一记响亮的巴掌。若是事情真的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以对。
如云焰姐姐所说的颜面真的这样重要的话,那么再这样下去的话,云焰姐姐的脸面,舒生哥哥的脸面,云霓姐姐的脸面,父王的脸面,越王室的脸面是不是都要丢在地上了?
舒生却平淡得像是刚才在众宾客面前挨了公主一记耳光的不是堂堂舒大将军。他微勾了一下嘴角,咯咯笑了两声,道:“是末将今日数次失言,冒犯了公主殿下,活该受罚。云绡公主受惊了,末将罪该万死,想必此番还是公主第一次见到卑职挨罚吧?无事,卑职早就习以为常。”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下震得越云绡浑身一激灵,人由于紧张,会自觉屏住呼吸但全身的感官却像是捕猎的狼霎时便调动了起来,敏感到能听到风声、水声、所有人的议论声。
实际上,越云绡并不知道这一巴掌打的算不算重,因为在她耳里方才那记耳光的响声堪比落在床边的一声惊雷,但比这惊雷更恐怖的是,她听见背后传来的,越云霓的脚步声。越云绡小时候听母亲讲过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的故事,此时,在她耳边,黑白无常索命的脚步声正越来越近。
“我哪里敢同姐姐讲您二位的事?唉、、、这云绡确实是,不该路过。不过,兄长和姐姐果真是非比寻常,说的话云绡总也听不明白。”
“你哪里是听不明白?就属你最奸诈。”越云焰道。
越云绡似乎真的是上天赏赐的拯救越家姊妹亲情的额外大礼,就算再怎么不愿承认,越云绡也在无形之中,得到了越云焰一些真心的喜爱。
“绡儿,以后你便是做主子的,一言一行都得万分当心才是,不要再说出方才那种一听便是假话的话来,失了颜面,知道吗?”
越云绡低头做乖巧状,道:“是,云焰姐姐。”
“听父王说,你向他哭闹,执意仍要在越帅府上小住数日,说是乍然离别,胸中有诸多不舍,是么?”
“嗯,我最近好像沾上了一种怪病,不躺在云霓姐姐身边就睡不着觉,说来也奇了,往日里我都是一躺下便能一觉到天明的。”
“我方才才教过你别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可。。云焰姐姐,这话虽听着不着边际,却是实实在在的真话啊。”
越云焰无奈,道:“好,就当是实话,那你要如何?一辈子睡在姐姐的身边吗?”
“当然不能。所以我想着多住上些时日,一点一点改掉这个毛病。先从姐姐的床上爬下去再从姐姐的屋子里走出来。最后,我便能离开帅府回宫同云焰姐姐你还有云曦哥哥同住了。”
“你这丫头,五句话里有三句是浑话,你进宫就叫同我们一起住了?”
“嗯。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了。王宫岂是寻常人家的小屋子,一家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进宫后,我有我的府邸,你住你的公主殿,互不相干,不必非挤到一间屋子里、一张床上去,你明白吗?”
“哦。”这与越云绡设想的未来有些不一样,她有些失望。
“还有,你千万不要指望能同越云曦亲近,我们的世子殿下自小便与旁人疏远,同亲人更像是有什么深仇,不管是与父王母后还是与我,都疏离得很。我与云曦,是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尚且如此。更别说你们之间还隔着一层肚皮。”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还不如一直跟着云霓姐姐呢!”
“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哪有公主久居帅府的道理?我最多给你半月时光,半月之后,我管你有没有改掉非得跟云霓姐姐同睡的毛病你都得给我乖乖搬进宫来,不要逼得我亲自去接你。你看见了,我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越云绡偷偷觑了眼舒生脸上通红的指印,默默点了点头。
这一巴掌看上去就好痛越云绡哪敢反驳,低声嘟囔道:“那我是外来的公主嘛,住在外面应当也没什么的吧!”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想挨我的巴掌?”
越云绡自小便总觉得孤单,十分羡慕旁人家姐妹打闹玩耍的样子,一直很想尝尝被兄长或姐姐打的滋味,其实就是想要人管教她。因此,越云焰这话在旁人听来或多显跋扈,但在越云绡这里,不仅不恼,还带着点兴奋的小欣喜。通常,遇见这种人,越云霓都会选择甩过去一巴掌好叫这厮早些清醒,但越云焰却是极喜见旁人在自己面前忍气吞声、俯首做小的模样的。因此,一来二去,弄拙成巧,越云焰真生出对越云绡的几分怜爱了来。
“你这衣裳,衣袖长了一两分,回头叫宫织坊给你剪短一些。”
越云绡晃荡了几下衣袖,道:“姐姐,不必,我还要长个子的呢,等来年就合身了。”
越云焰无语,只能道:“且不说你还能不能长个子,我只问你,谁告诉你胳膊也能跟着个头一起长的?”
“嗯?难道不是一起长的吗?”
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证明她自己深信无疑,越云焰无奈,道:“你现在是堂堂公主殿下,衣裳不合适丢了重做便是,何必拮据着?省俭不是坏事,但王家的脸面可是多少钱财也换不来的,明白吗?算了,现在同你说再多你也明白不了,日后,见的多了,自然就懂了。”
“舒将军,你还站在这里?难不成是不放心我同云绡的安全么?”
“正是,末将受命护卫锦绡公主今日加封大礼的安全,若有闪失,脑袋不保。”
“你那有通天本事的妹妹会舍得要你的脑袋?”
“将她惹恼了,莫说是六亲不认,谁的脑袋,她都敢要。”
“这倒也是,毕竟是我越家的长姐,自小,她便是什么都敢做的。云绡这妹妹认的不亏,此番本宫竟还真是沾到妹妹的光了。不容易啊,我们家,向来都是小的沾大的光,大几岁的人将家族大半的重担扛在肩上,内里满腹委屈面上还要顾全大局,直把自己活活累死。”
“越云焰,说话注意些分寸,不要恶咒旁人。”
“是,我知道,便宜占尽的人起码得做到嘴上留德,舒大将军教训的是。”
“舒某如何敢教训公主殿下?舒生只是想提醒公主一句,你们家那个最大的,你的姐姐,这几日可是心气不顺得很,这番雷霆之怒到最后要劈到谁的头顶之上目前为止仍是未知,你我二人,犹且当心着些吧。”
言下之意,舒生和越云焰都是极易惹得越云霓动真怒的人。
“我自然知晓,不过,楚芃哥哥这不是来了吗?有人能引雷霆之怒便有人能化干戈为玉帛,而我,什么都不必做。”
越云焰揶揄的神色越云绡都看出来了,若是说这两人之间有事,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若是说这两人没事,云焰姐姐的这一巴掌在她看来多少还有些嗔怪和吃味在。这究竟是为何?面前这二人,只论样貌看上去倒也算般配,但听说云焰姐姐生来就是要做一国的王后的,而舒生哥哥更是有数不清的儿子女儿。这俩,搭不到一块去的吧?
“公主殿下确实是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方才公主说是沾了锦绡公主的光,听起来倒是有些不平,云焰公主若是真觉不平,大可不沾这个光,我这就带着锦绡公主走远些。”
啪!又是一声。舒生的左脸已经红的像是发了热,又像是忽然出现的一大片红疹。这是第几巴掌了?越云绡有些发晕。
一时间,舒生像是个刚出阁的新娘子,人人都要将他看上一看。
“殿下,越帅今日脸色这样冷硬不悦,原是同舒将军反目的缘故么?”
“你有些长进,竟然能看出她脸色不悦,不过你还是被她给骗了。你以为越云霓真会同舒生反目?”
“殿下何意?”
“越云霓可能会同你反目,同我反目,同越云焰反目,甚至是,同越王反目。但就是绝不可能同她二位兄长反目,你明白吗?这些年,她被尊为战神,但那都不是在战场上侥幸偷生的人会说的话,上过战场的人,绝不会尊她为神。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沾上屠杀,便是妖魔。这人间哪有神佛?只见妖魔而已。她撑了十多年,撑到现在仍没有倒下不说,还有大戏可唱之势。以越云霓的经历,她见到的人鬼妖魔,她见识到的人心,她遇到的那些艰险就算是咬着牙硬挺,牙也早就咬碎了。所以,站在她身旁的这两人才是支撑她走到现在的坚实砥柱。她就算不要自己的命也不会舍了她这两位兄长的性命的。反目,在这三兄妹之间,绝无可能。”
“其实,没有人会不喜欢越帅,但,很少有人,能粘连上越帅。”
“她就是这样,不会轻易给旁人粘连上她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没有余力,再去额外对一个什么人负责了。”
李意长觉得自己豁然开朗,却在下一时刻更加糊涂。自家世子既然看的这样清楚,为何还要这样与越帅牵扯不清下去?
“哟,舒生你的脸怎么像是刚进油锅里炸过,这么红?”
越云霓被夏小满拉过去,却丝毫没有打破目前僵局的意思。
“姐姐,我!”先扑上来的是越云绡。
越云霓看都不看一脸奸猾之色明显已经想好了粗略说辞的越云绡,摆摆手示意她先到一边凉快去,道:“越云焰,你要不要舒生?”
越云霓大概是真的心情很坏,不揶揄,不打趣,不问责,直切主题,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冷硬无情。
越云焰一字一顿道:“我、不、要。”
“很好,你最好不要后悔。你应当还不知道,对于寻常人而言,与一个人相伴一生的勇气,一生,最多只有一次。我知你绝不是寻常人,但舒生却是。”
“姐姐,我!”
越云霓一点也不想同她废话,打断道:“我只问你一句。”
“姐姐请问。”
“你不会嫁给舒生,是吗?”
“是。”
“好。”
“越云焰,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轻易对舒生下手。既然你与他二人没有以后可言,那么,这巴掌,今日我便还给你。”
越云霓的巴掌落得太快,犹如泰山压顶。
夏小满和越云绡神色惊惧,两人几乎要晕死在当场。
越云霓的巴掌最终还是没能落到越云焰白面一样的脸蛋上,夏小满接下了越云霓的这巴掌,双膝跪地,抬眼一脸可怜的神色,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