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雪快的让人来不及去感叹离别。
楚蕤出现的意义似乎在于牵制住他的王兄好少做出一些丢人之举，譬如现在，传说中的那双深情的眼睛正汪着一团泪，谁见谁怜。楚蕤没有法子，只能一手抚面，一手抓着他的兄长。
“楚王似乎不大开心，脸色实在是不好看。”
“他也不能太开心呐。”
“你自己有马为什么不愿意骑？你知不知道方才楚世子是怎么看我的？幸亏是我，若是旁的什么人，怕是当场便会被楚世子拖下马来痛殴一顿。”
“我累了，不愿意骑。”越云霓只愿意回答他第一个问题。
“负雪又不需要你指挥。”
“是不需要我指挥，但要我看着。那你忙着吧，我歇会。”
说完，似乎高高挂起，不关自己。
“你此次过来有路过青城吧？”
“正是。”
“没人勾引你么？”
“越帅！”
“好吧，看来是没有咯。现在姑娘的胆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越来越小。”
“越、云、霓。”
“又怎么了？我又不能左右所有人，不是么？”
“人家还怪你不左右他呢！”
“那是他自己有病。你见过何茯苓？”
“是，你怎么知道？”
“你刚进楚王宫之时，身上沾染上的何茯苓的气味还没散的干净。”
“是么？”
“当然，他是有意的，这个心思深沉的臭小子。青城守将的交接仪式办好了？”
“正是。”
“怎么样？”
“很顺利，谢蚨你还不了解吗？一早便把大小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事无巨细，周全得很。我去，也就是走个过场，场面上的事罢了。只不过，何将军没有见到你，好像有些失望。”
“怎么？他若是没本事当初就不该应下这个差事，指望我替他镇场子，也只能威风一时。”
“我看并非如此，何将军似乎原以为你一定会去，多了几分期待。”
“他不知道你去就如同我在场么？”
“你不知道你是他们这些小将军的信仰吗？”
“我算什么信仰？他们只是怕挨打吧。”
“彭姨娘没事吧？”
“怎么了？”
“我觉着，彭姨娘，过于安静了，虽说她素来温婉，但如此安静，总觉得。。。”
“姨娘说我不嫁给他儿子是对的，虽然很可惜，不过她支持我做此抉择。还有就是，彭姨娘恐怕要去见母亲了。”
“什么？？”
“哎呀，曹莽哥哥你甩慢点。”
“噢，我不快啊。”
“怎么不快？你看，尘土都扬起来了，我吃了好多土呢！”
“行行，我慢点甩就是。”
“还有，小满哥哥，你甩快些，再高些，你同曹莽哥哥两人一高一矮，绳子也被你们甩的一头高一头矮，让我怎么跳嘛。”
“回公主殿下，卑职比曹将军矮上许多，实在是甩不到那么高哇。”
“怎么会呢？我见你甩鞭子甩的可高了呀。”
“那不一样，那是巧劲，再说我的鞭子是往天上甩的，公主殿下您这是让卑职把鞭子往地上打呀，那哪能混为一谈？”
“不都是甩鞭子吗？能有多大不同？再说，我见姐姐甩鞭，不管是往天上扬还是地上打都是一样的。”
夏小满在心底兀自叹了叹气，心道我的公主，几人能有你姐姐那副撕天劈地的架势？
“唉哟，我的公主殿下，卑职如何能与越帅相提并论？”
“也是，姐姐不论使什么兵器都得心应手得很，看得我还以为多轻松呢。就她上次使的那鞭子，趁她不在的时候我偷偷拿过来玩了一次，抡的我手臂都酸了也没能扬起整根鞭子。”
“哈哈，公主殿下不必介怀，越帅使的鞭子较常人而言，是长了些。”
“哪里只是长了一些？用它上吊都嫌长。”
曹莽不知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了一通，道：“云绡，那也要看是谁拿它上吊，你这个子定然是嫌长的，但我瞧着，舒生用它应该是正好不过。”
“曹莽哥哥，瞧你这话说的，多不恰当。若是舒生哥哥拿它上吊，叫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大白长虫挂在房梁上的呢！”
曹莽嘻嘻哈哈，笑得更恣意，道：“那这大白长虫也太长了些，脑袋搁在房梁上，尾巴拖在地上。”
越云绡捂着小脸偷笑道：“可不是，到时候满城风雨，还不知会传的多神乎其神呢！说是真不知是什么年头，什么事都有，长虫都不想活了，学人悬梁自缢。”
“我就说无需如此急于赶路，早知如此，路过青城见到苦等你多日的何将军之时，勒马驻足，把酒言欢一场岂不更好？”
舒生一身月白色，远远看去，多少像是沾了半天灰尘的一条长虫。他背着手，端端正正地站着。越云霓在他身旁立着，一手插着腰，一手转着她随身的那把短刀。
“你怎知何茯苓那家伙是在那苦等多时，他是会做这种无用功的人吗？要我说，我们何将军手眼通天，耳目众多，说不定早在我们出楚王宫宫门之前，我们离去的消息便先一步传到何将军耳里了。”
“将他说得这样工于心计、步步为营，你就这么不喜他？”
“谈不上喜不喜欢。”
“那为何委以重任？”
“能与老狐狸抗衡的，除了狼，怕是便只有小狐狸了。我个人的喜好何足轻重？公事须公办，青城守将一职，没人比何茯苓更合适。”
“这倒是，不过依我看来，何将军似乎倒是很喜欢大帅你。”
“他迷恋上的只是陌离带来的错觉，是虚妄的美感，终有一日会烟消云散。”
“你说得对，既然难以宣之于口，不如消散在阳光之下。”
“兄长你在说什么啊。”
越云霓抱臂，头一歪，整个人压向舒生看上去单薄的肩膀上，脚下虚浮着，一点力气也不愿意使。
舒生却像是一尊粉妆玉砌的玉像，直直立着，巍然不动。
“火焰流朱你打算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还给云焰公主？”
“哎呀，我这一路上苦思妙计，辗转数次，搜索枯肠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是，少不得要劳烦兄长陪同我进宫一趟。”
“凡是与云焰公主有关的事，你总要牵扯上我。”
“那有什么办法，人家是公主啊，我总不能用强吧？”
“你这次去禹城特地带上火焰流朱，究竟是为了促成这桩婚事还是让楚王永久地断了这个念想？”
越云霓直起身子，道：“兄长以为呢？”
“后者。”
“楚芃可以娶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女子，除了越云焰。若是让他娶了越云焰，这桩婚事便成了我对他做过的最残忍的一件事。”
“哪怕是他的父王其实更想让他迎娶云焰公主？”
“是，哪怕是这样。”
似乎是厌倦了这二人在自家门前的喋喋不休，负雪上前去，一蹄子踢开了帅府的大门，一时间，目光交汇的刹那，越云绡跟随着绳子上下翻动的身影奇妙的顿在了半空中。
“姐姐，兄长，你们回来啦？”
越云霓看着越云绡脸上残留的做贼心虚的笑容，也乐了，道：“回来好一会了，在门外听锦绡公主跳了半天的绳子。”
闻言，越云绡本来就白的小脸吓得煞白，转头去看舒生，舒生没有看他，转眼觑着曹莽。曹莽自知理亏，背后说人坏话被逮了个正着，多少有些丢脸。却还是拉不下这张黑脸，苦瞪着铜铃似的大眼睛与舒生对峙着。
越云霓却懒得理他们，走到战战兢兢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看戏看的乐陶陶的夏小满面前，啪的拍了一把他的头，怒道：“夏小满，你不要告诉我，你跑到我家，是特地陪云绡公主跳绳的！我跟你说过什么？守好你自己的饭碗，不要想着做一些多余的事。”
夏小满立刻乖乖站的笔直，双手垂着，道：“越帅，小满母亲刚刚下葬，临终前，母亲让我来找越帅。小满没成家，没有后顾之忧；小满想跟父亲一样，加入越帅麾下，为国效力。求越帅别嫌弃，给小满一次机会。”
“你父亲的事，已经过去了。”
“但，越帅你，还是崭新的。”
越云霓想说自己早就不崭新了 。
“你身上穿的是云霓军的军服，是谁收的你？”
夏小满看了一眼忙着跟舒生干瞪眼的曹莽，低下了头。
越云霓看向曹莽，曹莽摸着后脑袋呵呵的笑着，道：“云霓，军中擅使鞭的人极少，小满这小子我试过，鞭法总还过得去，不在楚蕤带过来的那群小子之下，我这不也是惜才么？”
越云霓明白了。上次楚蕤带过来的那群鞭术极高的赶车马夫和躲过越云霓十二飞刀的十二个提灯宫女多少刺痛了曹莽的自尊心，虽不至于耿耿于怀，但越云霓知道他是在意的，或许是自己多年没有在他面前失过手，或许是这提灯宫女和赶车马夫体现出来的背后隐情叫他忍不住担忧且考虑云霓军的人才培养和优化问题。在他担忧着考虑着的时候，擅长鞭术的夏小满自己登上门来，时机好的不能再好了，如同是一场及时雨。久旱之人又如何会拒绝一场甘霖呢？只是，这施雨之人，布雨之后当真可以全身而退么？
越云霓道：“你可要想好了，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反悔的。手脚和脑袋，掉了就是掉了，再也装不回的，你明白么？”
“小满知道，小满已经想好了，不愿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此一生，若是平庸一生，如何能对得起生我养我的父母？越帅，留下我吧，小满会对你有用的，也会对越国有用的。”
见越云霓神色复杂，舒生想打个圆场，道：“越帅，不如试他一试？”
越云霓好似想起了什么，笑道：“不必，这小子鞭上的功夫挺扎实的，准头尤其好，我受刑那会，身上没有一处他打出的新伤，指哪打哪。”
“是，大帅好计谋，只受了一身伤流了一身血，就保全了一座城和这么些人，您可真是、、更胜天边神佛。”
越云霓的太阳穴和心脏一起突突跳了两下，心道不好，那个半生都阴阳怪气的老家伙回来了。唉哟，别说，就冲这老家伙说话这底气和只让自己松快从不管他人松不松快的这个劲头，他就指定比自己能活。恐怕最后能伤着这矍铄的、敢诋天毁地的老头的也就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这遭了。哎呀，真叫人心中不落忍。
越云霓心里看遍了整条河的河灯，面上立刻赔上满脸讨好的笑容，学着越云绡的语调甜甜的叫了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