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意到死仍是那个坚若磐石死不服输的谢如意,到最后,她也不会让自己有气若游丝的柔弱病态,也不知她拿自己多少的气数来换取与自己女儿最后的顺畅谈话,越云霓的母亲,永远是那个坚如磐石的谢如意。
“萱草,又名‘忘忧草’,我母亲同我说过,你是遗腹子。你只想着萱草不及如意金贵,怎么就不想想其中的用意?你与我母亲都是谢氏的孩子,都是外祖母的女儿,纵然因性格不同难免会有偏爱,但外祖母处事绝不会有偏颇。北堂幽暗,可以种萱。萱草花也是母亲之花,你怎么能说祖母对你是没有期望的呢?你熟读诗书,我不信你不明白其中道理,说白了,只是你不愿意信罢了。你若是不愿意信,我说这些自然都是徒然。你记恨你的母亲,自然也做不好一个母亲;你以为你的母亲不爱你,所以也选择不爱你的女儿。你把你自以为是的不幸转接到了云焰身上,让她同你一样无情、怨毒。但有一点,你的女儿越云焰,她远比你聪明。”
谢如萱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再歇斯底里,但眼里的偏执扭曲出怪异的精光,让人胆寒。
“我不爱她,不是因为我母亲,而是因为焰儿她与我太像。换作是你,也不会愿意看见另外一个自己再一次一败涂地,不是么?”
“不对,越云焰她并不像你,她从来不会轻视自己,她看不上的,永远是别人。”
“那又怎么样!”
谢如萱把她面前的酒全都扫落,道:“她还是比不上你!同我一样!穷极一生,我都比不上谢如意!因为从一开始就比不过,所以才样样比不过!”
越云霓知道这个人已经疯魔了,现如今是多说无益,不打算再多费口舌,只淡淡道:“何必呢?你口中的谢如意并不是样样都要强于你,我也不是样样都比别人强。你太执着于眼红我母亲身上的长处从而越来越看不清自己,到最后别人有的你没得到,而你自己具备的,也被你渐渐丢失。谢如萱,其实,穷极一生,你都是在自讨苦吃。行了,姨娘,你该上路了。再迟,下面的冤魂们可都要等不及了,他们已经等了太久,你该早些下去见见他们,见见那些死于你手的故人。”
谢如萱瞪大了猩红的双眼,道:“你说什么?”
越云霓觉得有些累,歪倒在椅子上,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酒囊,兀自呷了两口,道:“宫里的世子殿下没有一位活得过十二岁,还有一些死得无声无息的妃子。你当这些枉死孤魂真的会心甘情愿忘却尘事安心投胎么?我母亲走后外祖母无心操劳家事,谢家大权旁落,谢家如夕阳式微,渐渐零落,你失去了母家的仰仗收敛了两年。现如今,我们的云曦殿下长大了,你又重新有了坚实的倚仗,你是不是觉得万无一失可永葆富貴了?”
谢如萱是有些畏惧越云霓的,她心里清楚,只是自认为从来没有表现出来。
如意姐姐过世后,每每对上越云霓扫过来的冷冷的目光她心里都会有些发怵,就像她去庙里烧香祈福时总也不敢直视菩萨的眼睛,尽管神佛都是紧闭双眼,含笑不语。
头几年她以为是自己心里有鬼,但后来她渐渐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越云霓一直都没有对她出手。她不信越云霓不知内情更不信越云霓会轻易放过她,对越云霓来说悄无声息地杀掉她简直是易如反掌,但越云霓蛰伏多年迟迟没有动作,像是故意为之。这几年,她越发煎熬,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时刻,但这个时刻迟迟不来,与之相对的,越云霓一天一天强大了起来,如今,她的势力更胜她父亲当年。
她是害怕的,因为时至今日她已经无法再与这个孩子对抗,由不得她不怕。
“云曦和云焰的性命只在你面前的这杯酒里。你大可继续迟疑下去,也可继续与我纠缠不休,但外面的人、宫里的人可都不会等你。姨娘,我知道你不爱你自己,更不爱你的孩子,但你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不是吗?你若再活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输,一直输下去。但哪怕你从前多看上几眼你的孩子,就会发现,他们与你是不一样的,他们是要赢的,是会胜的。如今,要不要让他们赢,让不让他们胜,还请王后娘娘好生定夺。”
“你长得真像你的父母,一副既讨人喜欢又手握实力的模样。这些年来,我把酒当水喝,说是胸中郁结其实不过就是想早些毁了这副身子,但可惜啊,酒终究没有毒药来得快,我仍在这无趣的人世苟且。越云霓,我问你,我死了后,你当真愿意将过往一笔勾销,对云焰和云曦既往不咎?”
“是,我要了结的不过是你们上一辈的冤债。况且,你儿子越云曦是我认定的越王,我不仅不会迁怒他,以后还会好好辅佐他。”
“你什么意思?”
“你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我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谢如萱可怕的笑声贯穿整个宫殿,她双眼含泪,癫狂道:“姐姐,我还你一命!”
谢如萱瘫软在她华贵的凤椅之上,手抵着额头,道:“阿霓,你以为我会怕那些人向我索命吗?自从你母亲我姐姐谢如意死在我手上之后,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谁的命在我眼里都不过是草芥。能杀一个,便能杀十个,百个。。”
“不过,午夜梦回,我以为我总要做噩梦,梦到你母亲化身恶鬼来向我索命。但没有,一次也没有。我从未看见过化身为恶鬼的你母亲。我确实常常梦到她,梦到她给我洗脸,梦到她教我练剑,梦到她千里迢迢带我去药王谷学医,梦到我生病的时候她喂我吃药。没想到,到头来我梦到的,都是她的笑脸。”
越云霓起身,走到谢如萱身边,躬身轻轻道:“姨娘,我知道你最后恨的是你死在了越平川的前面,不过,不必不忿,阿霓很快就会送他去见你们的。黄泉路上,若是你还想看上一眼越平川丧家之犬的模样,就走慢些,啊。”
谢如萱闻言,带着最后一丝恶毒的笑意,闭上了双眼。
再见了,姨娘;再见了,小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