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莽率先冲了上来,他已经急的整张脸都在发抖,他声音打着飘,道:“云霓,云霓,你喝下去了?喝了多少?”
“不到两碗。”
越云霓的神色语气皆如寻常,但这些都不能安慰到曹莽。
曹莽知道自己的妹妹中的是什么毒,是要了他们父帅命的那种毒,是世间最毒的妇人制成的毒。
他的妹妹表现出一副无事的样子,并不是她不痛,并不代表她不会死,只是因为,她从来都是这样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就这样,用这样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企图骗过身边的人,不要为她担心。
曹莽眼前发黑,他不断捏着越云霓的脸,越云霓的胳膊、手和腰,反反复复的,似乎生怕里面的毒溶了越云霓的血肉似的,完全没了主张,道:“你怎么样?你。。你。。痛不痛?”
越云霓也摸了摸曹莽黝黑的脸庞,看着这张脸,她想起了十年前,这张脸还没有现在这般黑,不过也是这样的痛苦着扭曲着,六神无主着,对着空气念念叨叨道:父帅,父帅怎么会没了?
越云霓的声音里有了些许哭腔,她道:“我痛,草莽哥哥,我痛,好痛,好像全身都在痛,但我不会死的,我保证我不会死的。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怎么不会。。怎么不会?你你。。你那么痛了,你死了我要怎么办?你死了我就没有妹妹了,我怎么活?你要我怎么活?那个毒药为什么解不了,为什么解不了?”
“唯有解不了的毒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毒。”越平川得意又痛快。
曹莽放开越云霓的手,整个人都被抽干了,他哼笑了一声,道:“越平川,你个畜生,你说的对,越国没什么大不了的,倾覆就倾覆。不过区区越国,凭什么为了守护它,我们的父帅和母亲要无辜丧命,凭什么我的妹妹十三岁便要征战沙场饱经风霜?凭什么我和舒生因为它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双亲?凭什么最后连我们妹妹的命都要被它拿走!!你说!凭什么!!凭什么啊!!!”
“算了,越平川你不是不在意它了吗?不是随便它倾覆不倾覆了吗?我曹莽可以帮帮你,让它现在就没有未来。云霓若是死了,你所有的孩子,哦,不对,所有与你相关的人,参与了这些事情的人,我都要让他们死。现在,在你死之前,我先让你亲眼看看你的孩子们,是怎么死的。”
曹莽的大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个地狱来的索命鬼,他走到了同样处在震惊中的越云曦面前,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而后,像提了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将越云曦提到了越平川的面前,道:“越平川,你看清楚你儿子的脖子是怎么断的;等他死了,待会我便送越云焰那个毒妇下去,你们一家子毒物正好在下面好好团聚,比一比究竟谁更毒。”
越云曦向越云霓伸出了右手,似乎是在求救,似乎是有关切,越云霓一眼便看到了他右手小指上的白玉戒指。
“曹莽,放下越云曦。”
“我不放!我要杀了这个狼崽子。”
这是曹莽第一次违背越云霓的意愿,在此之前,曹莽甚至没有对越云霓说过一个‘不’字,哪怕在越云霓很小的时候,她把一口菜嚼了几口后吐到曹莽的碗里,让他替自己吃掉,他都没有拒绝。当然,事后,越云霓被越平江打了一顿。
“平江可解。”越云霓笑着捏了捏曹莽通红的耳朵。曹莽就是这种火爆脾气,若是他暴怒,浑身上下都会泛红,包括耳朵。
“你说什么?”
“我说平江可解,你看,这就是解药。”越云霓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青色的小药瓶,拿到曹莽眼前晃了晃。
“啊?什。。什么?不是说无解吗?”
“那是十年前,如今,已经鲜有我们亚父解不出的毒了。”
越云霓喝下解药,道:“现在,能不能放下我们的世子殿下?他可是我选中的陛下,你不能拧断他的脖子。”
“你没骗我?”
“我骗你作甚?”
“那有解药你为什么不早点喝?还要让自己疼那么久,你说得我的心都痛了。”
越云霓捧着曹莽的脸,不住摩挲他的胡须,道:“我不过是想知道,父帅那个时候,究竟有多痛。”
越云霓想要感知她父帅当时的痛苦,不管是身体里的痛苦,还是心境上的痛苦。而如今,她甚至提前感知了自己死后曹莽的痛苦。
她当然不能倒下,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区区一个越平川而已,怎么配绊倒她?怎么配让她倒下?
闻言,曹莽松开越云曦,一把把他推远,越云曦被他直接撂到了地上。
他一把抱住越云霓,嚎啕大哭:“你吓死我了!!啊啊。。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越云霓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兄长,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曹莽仍是抽泣不止,断断续续道:“嗯。。嗯,我。。我知道,都是。。都是这老贼的错。”
“这毒,不可能有解。”越平川的样子活像是个要吃人的恶鬼。
“上次,谢如萱来帅府,与我亚父,也就是她师兄秦仁见了一面,单独说了几句话。临走前,谢如萱给了我亚父一个小药瓶。我亚父将这瓶解药与他自己研制出来的做了比较,最终确信自己真的制出了解药。陛下,您的王后,好像并不希望她死后您还能继续用她制出的毒药害人了啊。”
合理,确实是谢如萱会做出来的事,谢如萱的毒药只毒她自己想害的人。
“万事休矣。”越平川苦笑着歪在一边。
“云霓,你来,我同你说最后几句话。”
越云霓示意其他人往后散去,她蹲到越平川的面前,看着他。
“越云锦真的死了吗?”
“叔父,你忘记我说过什么吗?”
越平川宽慰一笑,轻轻喘了两下,他不敢用力,也根本使不上力。
“你真的以为,云曦跟你是亲上加亲的吗?”
“叔父,你是何意?”
“谢如萱是不是真的到死都以为,云曦就是当年她生的那个孩子?”
越云霓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头皮在发麻,脚底板却像是踩进了冰窟窿;这对怨偶,对对方,当真是极尽狠毒。
越云霓的声音压得很低,道:“你把孩子换了?”
“是,所以,云霓,云曦和云锦对你而言,其实是一样的。”
“不一样。”越云霓露出了一抹微笑,带着神秘。
“你是何意?”
“叔父,没有一个母亲会认不得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是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你不要小瞧了谢如萱。”
“你。。”
越云霓起身,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越平川,道:“剩下的,陛下,等到了下面,您亲自去问问您的王后吧。我相信,她一定在等着你,等着看你这张一无所有的脸,好平息她此生最后的怨气。”
“不会的,没有人会等我的。”
越平川怎么会不明白呢?那个世界同这个世界别无二致,一样没有人会等着他,一样不会有他能真心爱着的和真心爱上他的人。
以他兄长的胸怀,在等到他心爱的如意后自当或是归于虚无或是迈向另一段人生,越平江向来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就算他从小到大一直对自己这么好而自己却从小到大一直一边享受着王兄的照拂一边算计着他,最后,还将他王兄的性命算计掉了。即便是这样,他知道,他王兄也只会苦笑着摇摇头,发出一声喟叹而不会想亲眼看到自己烂进尘埃里好开怀大笑。
而谢如意,谢如意啊,谢如意原本是个满身是刺的小刺猬,他的兄长以血肉之躯堪堪揉软了每一根刺,变成了护体软甲。从此她不仅是坚韧如草更是柔情似水。
谢如萱么?他们早已是相看两厌了,谢如萱只会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走得更决绝,不会愿意再回头看一眼。她早就看透了他,看够了他的笑话。但人之将死,一些早已忘却的往事却像是死尸浮出水面,苍白地膨胀着,发散出腐烂前的最后美丽。
越平川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初遇谢如萱之时,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自己为何还能记起?也是奇怪。但越平川真的又看到了十几岁的谢如萱,那时的谢如萱是个喜欢躲在自己姐姐身后的小姑娘,萱草一样的小姑娘,馨香而美好,笑容纯净,宜室宜家。
这么一想,他好像错过了太多东西。好在他也没有什么时间再去认真遗憾了。
他看见了他的王兄,明明是一个母亲生的,王兄的容貌却与他无半分相似。
父王在世时,常常调侃,说怪他自己长得丑,平江随了他;平川随了你们母亲,生得一副好样貌。但王兄除了样貌,处处胜过自己。
父王也说,容貌对于男人而言,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拥有的,不过净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看见了王兄带他去放风筝。
哥哥,我的风筝断了。
你别哭,我去帮你捡回来。
若是坏了呢。
那就补一下。
若是补不了了呢?
那我就再给你做一个,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件值得你哭的事情,平川,你明白吗?
这是几岁的时候?自己有过那么爱哭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