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封业刚站上桌子，还未来得及发表自己的豪言壮语之时，这几人正巧姗姗而至。
罗伞儿抱着只够他一个人喝的一小坛喜迎春，带着一张笑盈盈的脸；宋阿福不知道从哪里寻到的一碟花生米，稳稳端在手里，亏得盘子够大，要不然众人这般风风火火的，恐怕花生米早就撒了一地；贾肆子出来吃饭从来不会自己带东西的，不过这次他带了一个破布褡裢，挂在腰上，准备吃不完装回去等明夜再与兄弟们喝上一两杯庆功酒；何木寻两手空空，但谁都知道他身上一定装满了干粮，何木寻现在已经成了众人着力巴结的对象，大家都说，离何木寻近点，起码不会挨饿；窦小豆和许松兄弟俩最坦然，悠悠然地，一人手上抓着三个熟鸡蛋，仿佛只是来参加一个既定的饭局。
封业红着脸，眯着眼，晃着腿，说话却是吐字清晰、掷地有声，他道：“终有一天，我会取越帅而代之，成为这越国的兵马大元帅。”
本来就是偷偷赶过来蹭最后一点酒喝的六人站在门口，愣住了。宋阿福凭借自己强大的自控力保住了那一碟花生米的同时还顺手帮罗伞儿托了一把他的小酒坛子；贾肆子一眼便看见那桌上一片狼藉，连半片果壳都不剩，当下甩掉了他的破布褡裢，走到了一脸冷静的何木寻的身旁；窦小豆和许松是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下一人拿着一个鸡蛋，对击了一下，敲碎了鸡蛋壳，两脸看好戏的坏笑。
窦小豆抱臂道：“诸位，方才小豆是听错了吧？”
罗伞儿忙解围道：“小豆，封将军喝醉了。你上次喝醉了的时候不也说过，总有一天，要跟你师父两个人并肩站在越帅身旁这样的话来的吗？”
“唉哟，祖宗哎，你还嫌今日只死一个不够是不是？可别再把小豆给搭进去了！”许松忙过来捂住罗伞儿的嘴。
曹莽还沉浸在方才封业给他带来的震惊中，没能听到罗伞儿火上浇油的一句话，他晃了两下脑袋，眨巴眨巴大眼睛，扭头道：“是你们几个来了？有什么事吗？”
曹莽已经是语气不善了。
宋阿福忙上前道：“曹将军，我等知道你与封将军今夜在此一同饮酒，办完自己的差事过后，就想赶过来陪二位喝上一两杯，助助兴。啊。。对了，您看，我这还带了一碟花生米、木寻还带了几个馒头来。”
贾肆子立刻伸出自己的手熟门熟路地在何木寻的怀里，袖子里，腰间摸出了几个白面馒头。
“啊。。哦。。如此，你们听见小叶子方才说的话了？”
窦小豆噗呲一笑，道：“封将军喊那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曹莽冷静得不同寻常。
宋阿福忍不住问道：“曹将军，您。。没事吧？”
曹莽抹了一把脸，道：“没事，原本我怕云霓知道了要骂我，正好你们来了，可以给我做个人证，是这厮的狼子野心今夜在本将军面前昭然若揭了，俺大莽能当做没看见吗？不能！这种狼崽子，要趁早打！”
宋阿福刚刚消化了曹莽这话，还没来得及好言相劝，曹莽已经攥紧了拳头，上去对着封业的脸就是一拳，直接把封业从桌上给掀了下来。
罗伞儿一脸惊恐，道：“怎么办？要不要去回禀越帅好救封将军一条性命啊？”
窦小豆笑道：“嗐。。伞儿，你何必多此一举？封大将军是条血性的汉子，既然敢在越氏兄长面前大放厥词，自然也不怎么将越帅放在眼里的，他自己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哪里需要我们这些外人替他操这份闲心？”
曹莽闻言，心道自己作为云霓唯一的二位兄长之一，若是不替妹妹出这次头，那云霓以后要怎么管这些人？于是他不假思索，上去对着迷迷糊糊的封业又是一拳。
现在封将军一左一右两边脸蛋都鼓了起来。
罗伞儿看了一眼便撇过头去不敢看了，而后捂着脸，道：“这又是何苦的呢？往日里越帅对封将军这样好，我们看着都艳羡不已，封将军从越帅这得到的机会都是绝无仅有的。这。。唉。。如今这副境地，若是叫越帅知道了，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要伤心的吧？伞儿是最见不得越帅伤心的。”
这话说到曹莽心坎上了，从小到大，曹莽一直深信不疑，自己的妹妹只能让别人伤心，若有人敢伤他妹妹的心，他定然要让那个人后悔自己没有心，不会痛。于是，他对准封业没有用的狗眼，左右各一拳。
贾肆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哎，你们说，封将军这样无惧无畏，是不是跟云焰公主有关？他俩，不是在禹城见到了吗？封将军莫不是以为自己身后从此既有世子殿下撑腰，又多了公主殿下这个可靠的依仗，便不需要再将我们越帅放在眼里了吧？嚯，若真是这样，可就。。太不厚道了啊。”
在曹莽这里，越云焰是个禁词，与越云焰扯上利益关系的更不是好东西，于是，他上去揪着封业就跟揪着一只长脖子鹅似的，呼呼就是几巴掌。
何木寻走过去，哄着曹莽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他一个馒头。
没有人能拒绝何木寻的馒头，除了不饿的越帅。
曹莽果然三两口囫囵吞下，又满饮了一碗水，才道：“你们说，这小子，该不该打？今日，是云霓体恤他心中郁结，特地嘱咐我陪他饮酒解闷，开解开解，现在反倒好了，开解过头了！酒后原形毕露了！！我哪里知道这小子原是条毒蛇呀，我们将它捂热了，它起来就咬云霓一口！是不是混蛋！是不是讨打！是不是该打！！何木寻，再给我一个馒头！这一整个晚上本将军都在听他号丧，还非得让我陪他掰手腕，掰着掰着还赖皮，两个手掰我一个手，唉哟，这通折腾，我这肚子都瘪了。”
何木寻递过去两个馒头，又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陶罐，掀开，里面是他切得细细碎碎的咸菜。
等曹莽将咸菜夹进馒头里，咬了一大口，咀嚼了几口，咽下，心情这才舒展了许多，这时候，一向如同半个哑巴的何木寻悠悠说了一句：“曹将军，您知道，封将军一早就见过禹城里的那位主子了吗？”
曹莽放下馒头，看着坐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封业。
最后，那天夜里，六人联手，才勉强拉住了暴怒的曹莽，保住了封业的一条命。
“封业，你装什么傻？我想做什么，你难道真的一点也猜测不出吗？”
封业侧着头，够着脖子，努力去看越云霓。
“犯什么傻呢？脖子一缩一缩的，傻乎乎。哈哈。。说起来，我第一次见你之时，你正趴在地上爬，脖子也是一缩一缩的，当时你母亲对我说，你就是这样，看到什么就学什么。你父亲当年可能就是看出了你这个特性，所以，那次特地喊我去你家做客，由头是，你母亲做的糕点很好吃。不过，确实是很好吃啊。。”
“但是，人总会长大的，早在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年纪就不愿多受人掌控，更何况长大后，确确实实能掌控一些东西了呢？自己的命数当然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更能安心，这没什么好说的，是人之常情。”
封业终于忍着痛张嘴，模糊的喊出了一声：“云霓姐姐。”
“在你每日去禹府给他送饭之前，都是谁负责给他送饭的？”
越云霓说这句话时，终于扭过了头，直直看着封业，而不是悠然地一直看向遥远的前方，仿佛不是在与眼前的这个人对话而是在对很遥远的远方诉说似的。
封业感觉自己在战栗，他想挪开自己的脸，这样就不用面对那道锐利的目光，但他不敢。这其实是句没头没脑的话，不过，若是封业今日不是被吊在城门前而是精精神神地站着同越云霓说话，他或许还能斗胆扯上两句皮。但如今，他深知，自己只要再敢说上半句谎话，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是谁，你一定把他杀了，对不对？”
封业不敢点头，更不敢摇头。
“让我猜猜你杀了他之后把尸体藏在哪了吧？禹城蒙遭大难不久，城中伤亡又是由舒生亲自统计的，且尸体几乎全部有人认领，或是亲朋好友，或是邻里街坊。你到的时候，那些无辜丧命的禹城百姓想必早就入土为安了。以你的本事，让一个人永远的消失不是一件难事，但禹城的布防太密了，你的身边又有一个越云曦，难免会束手束脚。为保万无一失，你必定不敢冒险带尸体出城处理更不会随意掩埋。我猜，你把他丢到了禹平弃尸的那口井里了，是不是？”
封业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封业，我差你去禹城，是想给你一次机会；不过你实在是聪明，不过是一趟差，你就同时抓住了三个机会。”
“封业，这可不行，一女不侍二夫，一臣不侍二主。陛下已经在来的路上，殿下就在你身后的渠城里，箭在弦上，犹疑便会错失良机。你究竟有没有想好到底要选择哪位主子？”
封业知道自己回不去越城了。
“我猜，你其实已经做了选择，不然，你不会让越云焰带走他。”
越云霓拍了拍衣衫，道：“陛下一来，我便会放下你。希望他能来得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