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食盒的越云曦和同样拎着食盒的舒生曹莽在地牢门口打了个照面。越云曦来得晚所以走时赶上了晨曦，舒生曹莽更是打定主意要披着第一抹晨曦走进地牢，是以原本根本打不上照面的三人就因为这额外的急切遇上了。越云曦颔首行礼，侧身让路，舒生拉住张牙舞爪的曹莽，匆匆行礼避让，越云曦一笑置之，不以为意，似乎丝毫没有把曹莽的无礼放在心上。
“二位兄长来得真早，云曦还以为二位兄长最快也得等天亮后才能来呢。”
舒生行礼道：“还是没世子殿下来得早，云霓一日一夜未进食了，陛下差人通知准予探视送饭，我们就仓促准备了一番。哦，这次多亏世子殿下美言，若无世子殿下相助，恐怕云霓还得多饿上几顿。我们兄弟二人，在此谢过世子殿下。”
“谈不上‘谢’字，于公，越帅为的是整个越国；于私，越云霓是我越氏的长姐，这是云曦的分内事。倒是，两位哥哥多有辛苦。”
“自家妹妹，何以言苦。”
“言之有理，二位兄长快进去吧，云曦先行告退。”
“好，夜深路黑，世子殿下可要缓些行走。”
“哪里，天已经亮了，不是吗？”
舒生看见，越云曦腰间的玉佩正映着新生的光芒。
“有几处，还在暗着。”
越云曦走出地牢，立刻有牢头上前复命，此刻越云曦像是整个换了一张脸，不复方才的柔和模样，又或者说简直与方才站在越云霓面前的判若两人，他声音冷硬，面色阴沉，道：“王后送来的饭菜呢？”
“按照世子殿下的吩咐，让那人吃下了。”
“死了吗？”
“死了。”
“很好，往后再有从王后宫里过来好心给越帅送饭的，谁来送的让谁当着你的面一口不剩的吃下，若是仍能活蹦乱跳便放他离去；若是死了，找个什么地方埋了就是，不必再给王后送回去添堵。死人晦气，不可冲撞了王后。”
“世子殿下，但。。那可是王后啊。”
越云曦一笑，道：“是。。我母后可不就是王后。既然你知晓了她是王后，那你细看看，我是谁？”
来人当即跪了下来。
“我要你们知道，越帅是要毫发无损地走出这牢笼的。若是她不能毫发无损，那你们的脑袋也不必顶在头颅之上了。”
“是！奴才必定竭尽全力。”
曹莽第一眼看见浑身上下除了脸其他部位都被裹满了布条的越云霓时，呜哇一声哭了出来，越云霓哄了几下发现不行，只得放弃由他去哭。舒生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摆出来，道： “世子殿下给你送过饭菜了。你还能吃得下我们带来的饭菜么？”
“哦？你们碰见那小子了？我吃什么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吃他们家的东西，我现在饿得直反酸水。”
“世子殿下应当是不会害你的，他与当年判若两人，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他与他母亲和姐姐不大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是一丘之貉？你就是被那小子方才的假模假样给骗到了，直把豺狼当家犬！胸无城府！”曹莽嚷道。
舒生竟然还有被人说成是胸无城府的一天，越云霓捂嘴憋笑。
越云霓笑着揪了揪他的耳朵，道：“好了，你也别哭了，你的哭相属实吓人，黑熊哭兔子似的。快别哭了，也别再胡说八道，管住你这张大嘴。我问你，谁是豺狼？谁是家犬？这两种东西能拿来比拟越云曦吗？平时就让你多念些书，你从来都只当是耳旁风。你再嚷嚷，信不信，不仅是我，连你跟舒生都要住进这地牢？”
曹莽有些委屈，不敢直视越云霓，目光瞥向地面，嘟囔道：“说实话，你在这里弄得我也只想待在这里。”
“你说什么？”
“没什么。。那你。。痛不痛啊？”
曹莽从来对谁说话都是咋咋呼呼的，底气十足，比恶人更像恶人；但在越云霓很小的时候，曹莽就不知为何十分怕她，怕越云霓比怕越平江更甚，不管他说什么话只要越云霓多问上一句‘你说什么’他就会原地吃瘪，不敢说话，只觉是自己失言了。但这句话只有从越云霓口中说出才有效用，旁人若是问一句‘你说什么？’，曹莽就会瞪圆了眼睛大骂道：“你聋了吗？！！”经他这嗷嗷一嗓子，来人就算是方才没聋现在也得是半聋了。
曹莽向来是个心宽之人，胸中从来不装事，一觉醒来能把昨日发生的事忘个精光。但现在，越云霓面前的曹莽莽气全无，眼眶红红的，眼圈黑黑的，怕是为她担心了许久觉都没睡好。越云霓有些不忍心，她不能让他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必须要挨这一顿打，这样，她才能让这一顿打在不远的将来发挥出无限大的效用。
“我虽说皮开肉绽的挺唬人，可都是些旧伤，不伤元气。只是皮鞭打在嫩肉上，难免还是有几分疼痛，不过我一瞧见你就开心了不少，也不那么痛了。再说，痛，我们兄妹三人是最不怕的，不是吗？这些年来我们什么伤没受过？我相信再没有谁比我们更清楚每样兵器落在身上的痛感了。如今我虽入了地牢却并未失势，你见过比我过得还舒坦的囚徒吗？别说我了，瞧瞧你，怎么乱糟糟的，身上都是干草，头发里都有，你钻兔子窝啦？”
“他哪是去钻兔子窝了，他就是在跟自己置气。他先前不是答应你不能轻易发脾气的吗？在宫中之时，好不容易捱过了你受刑，没有大杀四方，说起来那时外人都嚼舌根说我们武将人心不齐见大帅受刑无人求情只知道站着看热闹，他们哪里知道我们是倾尽了所有武将之力才控制住了这位曹大将军，哪有人能体会我们这些武将的不易呢？他在宫中憋得半死，一到家就原形毕露，跑到后院里一阵发疯，曹伯母养的那两只兔子当场就被他给吓死了，曹伯母没法子只好含着泪把那两只兔子给炖了，后院的柴草堆也被弄得乱七八糟，他这闹得我险些在曹伯母面前都扯不了谎。”
“嗯？曹伯母没说什么吧？”
“问了他在发什么疯病。我说他在外面受了气，遇见了两位不服你的将军，跟人打了一架把人给打伤了，人家告到陛下那里所以他挨了陛下的责罚心情不好；曹伯母又问你在哪是不是受了曹莽的牵累，我说。。我说陛下倒也是说了你几句不过并未责罚你，是云焰公主把你留在了宫里，说是许久未见想聊几句体己话，不过她还是不大放心。我看是不大能瞒得住的，你受鞭刑被关押大牢的消息传出去也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世人皆知，何况曹伯母。”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天一凉她的身子就总也不利落，这眼瞧着都入秋了。草莽哥哥，你回去看着点你娘，这两天尽量不要让她出门了，省得她在外面听到什么添油加醋的传言回家又要以泪洗面，她身子骨那边弱，操不得心的。我这里至少也得把这缠着的布扯了才能见她，不然她又要被我吓没了半条命。”
“我又不会扯谎，我娘要是问的急了我怕是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不是还有舒生嘛，他会帮着你的，要不，舒生你多与曹伯母聊聊曹莽成家的事，我们这次离家也有数月了，她准又看上了几家姑娘等着我们回去帮着掌掌眼，你就帮她挑挑呗。”
“俺现在不要娶亲！”
“为什么不要？你早就过了娶妻的年纪了，还不要不要的，你再这样下去我们越家要是绝后了该怎么办？”
“那。。那人家还都说家中长子得先成亲呢！你怎么不催催舒生？我们家要是绝后，他才是最大的罪人。”
“你跟他比个什么？他娶亲费劲吗？这些年来我们不也是早早就挑花眼了么？那些姑娘的嫁妆都差不多，我现在就等着什么公主、郡主之流豪掷千金把他弄到手。他是在等一个时机，你呢，是得抓紧自己去创造时机，明白了吗？再说你早晚都得成家的嘛，我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娶亲，你就牺牲一下，见见姑娘，转移一下你娘的注意力。不然我这副样子，她见着要伤心的，你忍心叫你娘伤心么？”
“我明白了，但如今你还深陷地牢之中，我哪里有那个心思？”
“这里对我来说是个绝佳的疗养之处，僻静得很。你要对我有些信心，这个地方，我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困不住我的。”
“这话我信。”
“嗐。。曹莽，说你娶亲的事就说了，怎么每次你都非得扯上我？你怎么不同云霓攀比呢？”
“云。。云霓。非得嫁人吗？我、我、我舍不得，我还没做好准备。要实在不行，我们还是让楚世子入赘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楚王室会让他们的嫡长世子入赘越王府吗？”
“也是，那你们就再给我一些时间做些准备。”
“我嫁人你做什么准备？”
“你嫁人之后，我们是不是就不能住在一起了？那我恐怕不大能习惯，你会带着我一同嫁过去的，是吧？”
见他神色认真，样子又有些懵懂，难得唯唯诺诺，又傻又可爱，越云霓噗呲一声笑了，道：“我的傻哥哥，你娶亲后不也得从帅府搬走自立门户么？”
“我为什么要搬？娶妻不是把她娶回家就行了吗？怎么反倒是我要走了？”
越云霓摇了摇头，转向舒生，道：“他这副样子，娶亲倒真成了我们越家的一大难事，左右你是个明白人，多帮他筹划一番。”
舒生点头，道：“我明白，你也，要适度一些，思虑过度，不宜养伤。”
“我明白，你们放心。王宫里的暗影排查的怎么样了？”
“说起来如若不是你当众被陛下罚了鞭刑，这些暗影怕还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这一网下去可捞着了不少小鱼。除去赵国和楚国的，其他的飞鸽都被我截下了，此番看来，赵国安插的暗影不少，有些飞鸽能找到来处，有些还真不知是从哪里放出来的，倒真叫人防不胜防。”
“赵国的飞鸽传书里怎么写的？有没有写到我被撤帅之事？”
“没有，赵国的倒是没有；不过大帅，当日我们截获的所有飞鸽之中，只有一只身上带着你交上了帅印的消息，你猜是哪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