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云霓姐姐。”
越云霓松手，越云曦在一旁干咳了几声，越云霓道：“谁是你的云霓姐姐？你有你自己的姐姐，别在外面胡喊瞎喊。”
“你是我们越王室的长姐啊，云霓姐姐。”眼睛亮闪闪的，带着纯真的笑容，跟他小时候差不多。只不过他小时候不爱笑，爱哭。
“世子殿下抬举了，云霓愧不敢当。”
“云霓姐姐就是云霓姐姐，错不了的；就算是姐姐摇身一变成了越帅，也是错不了的。”
越云霓没什么法子，她向来只会让着比她年幼的孩子，于是无奈道：“大半夜的你跑过来干什么？这地牢昏天暗地的不说又遍地都是蚊虫鼠蚁，你要是被咬了一口半口的，我这旧罪未脱又要罪加一等，请世子殿下快回寝宫，放臣一条生路吧。”
“我来看看你。你难得回来，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么重的伤。”
“我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个缝缝补补来缝缝补补去的布娃娃，只是伤痕多一些难看一些，轻易死不了的，世子殿下不必挂心。”
“值得被缝补来缝补去的布娃娃肯定是稀世珍宝。”
顿了一下，这小家伙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笑道：“云霓姐姐还记得上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吗？”
越云霓觉得这对话的展开不太对，心想这怎么整得跟闲话家常一样了？时至今日，她跟这位尊贵的世子殿下难道还有什么家常可聊吗？
“应当是去年你生辰那会吧？”越云霓随口答道。
“嗯。说起来，姐姐你上次吃了顿饭就走了，连生辰礼物都没给我。这就算了，我知道姐姐向来不拘小节也没有那个心力去记住旁人的生辰，但云霓姐姐，你怎么能从头至尾都不同我说一句话，也不看我半眼呢？”
这什么意思？来找她清算来了？想做什么？敲她一笔么？她哪里还有什么油水可刮？
“我穷的叮当响，家徒四壁，比不得那些家财万贯的权贵。能送你什么贺礼？世子殿下多多担待些吧！话说你每年收礼收的寝宫都堆不下了吧？还差我这一份贺礼么？”
“那云霓姐姐送的不一样嘛。”
越云霓心想我有什么不一样，无非也就是穷了一点而已。可能是世子殿下世面见得多了，不缺珍宝，反倒是想见一些平淡无奇之物了？不管他，都是些纨绔子弟的惯常伎俩，自己凭什么陪他玩闹？
“那你也没送过贺礼给我啊。”不是要比无理取闹吗？有什么难的。
“云霓姐姐每年生辰都不在越城过，不过我都有准备礼物只是一直没机会给你，等过些日子都给你送到府上去，好吗？”
“算了吧，你送的礼物估计多少都值点钱，值钱的东西放我这是放不住的，我总爱拿值钱的宝贝去与旁人置换些俗物回来。但不是谁的东西都能拿去卖，世子殿下赏赐的东西若是被我变卖掉了，以后追究起来，又是罪责一项。”
“楚世子的东西可以被变卖，越世子的为什么不可以。”
“你跟他比？”
越世子眼睛里的火一瞬间便熄灭殆尽，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再没了快乐的气息，好似在同自己对话：“是我不配跟他比。”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是谁教的你妄自菲薄？”
“啊？”
“你跟他比做什么？他做他的楚世子，你做你的越世子，毫不相干。”
“越云曦。”
“嗯？”
“你拿自己同他人比，是在自降身份。明白吗？”
“明白了。”
“明白就好，东西晚上送到我府上，白天人多眼杂。”
越云霓在昏暗的地牢之内觑着眼，猜想这位小世子殿下的来意，是觉得自己需要被安抚，还是觉着自己日后可为他所用？应当是后者，哟，他倒是不笨。
“我会的。。嗯。。云霓姐姐，我给你带了些饭菜过来，你用一点吧？”
“我不吃，我要等着舒生给我送饭。”
“但我听说姐姐醒了已有一日有余，粒米未进，礼部侍郎还不知轻重来叨扰过，惹得姐姐发怒宫医们更是怨声载道。闹了这许久，姐姐早该饿了吧？真的不用一些吗？”
“不用，多谢世子殿下美意。”
她太客气了，客气到不像他曾听闻过的任何一个越云霓。这不是越云霓的本相，他知道，解释只有一个，便是他们之间仍然隔着一层厚壁。
“云霓姐姐是怕有毒吗？”
‘有毒’一词可是踩到了越云霓的尾巴，尤其是从与那个女人相关之人的口中说出。她起身，背着手，道：“地牢湿冷，世子殿下不宜久留，还是请回吧。云霓戴罪之身，恕不能远送。”
这就开始赶自己了。
越云曦点亮了蜡烛，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摆出来，然后拿起一个小碗，把每样菜都夹了一点到自己的碗中吃了，笑嘻嘻道：“云霓姐姐，你看。”
他这番举动，怎么看，都是太过了些。这与越云霓见过的、听说过的、想象过的任何一位世子殿下的举止都大相径庭，自家这小世子殿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越云曦，你这是做什么？”
“云霓姐姐，我与我母后和姐姐不同。”
越云霓不想听他说究竟是什么不同。
“你做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都多久没见过你了。”
见他不拘小节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好似寻常，越云霓倒有些心软了。她想起了这孩子小时候的样子，那会他时常处在一群大孩子中间，显得弱小又傻乎乎的，不过大家都很疼他。疼他，疼他，疼到最后，只剩他。越云霓知道自己为什么见到这孩子就总也止不住地心里膈应，他的存在总是提醒她那些孩子的早夭，事已至此，不能再说他完全是无辜的，否则就太对不起那些对这世事还一无所知便草草丧命的孩子们了。谁的孩子都是孩子，正如，谁的命都是命，只有一条而已。活下来的人可得意，可失意，但死去的人，什么都没有。
“你带酒了么？”
“带了，是特制的酒，药酒，很补的，不伤身体。”
“嗯，给我倒上一碗。”
“一碗有些多了，就一杯，好么？”
“行吧。”
越云霓也席地坐下，胳膊和腿都不能随便动，直直的。看着越云曦给他倒酒，道：“你跟你姐姐长得还真是像，你小的时候是个肉乎乎的白面团子，长大了后倒是嘴是嘴，鼻子是鼻子的。”
“只可惜，论英气，还是要输给云霓姐姐一两分的。”
越云曦双手奉上酒，迎上来接酒的是一双裹满了白布的胳膊，越云霓接过喝了一口，顿感五脏六腑热流遍布，消失掉的生命重新争先恐后地，钻回到了她的身体之中。她知道，她也会死，也会毁灭，只是，不会是现在。
“你这一坛酒我就喝了这一小杯哈，你记得把这坛酒跟你给我的那些礼物一起送到我府上去。包裹的严实些，就说是世子赐的，需等越帅归家后自行拆开，千万不要被发现。”
“看来是舒生哥哥不让你喝酒了。”
哎呀，连越云曦都知道自己受舒生管制，多少有些丢脸呐。
“可不是，要是不听他的，就要把我亚父搬出来治我，我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好，都给你送过去，我酿了好几坛呢。”
“你酿的？”
“嗯。我不像云霓姐姐，我天生毫无习武天赋，只能念念书下下棋，日子过得百无聊赖，也没什么喜好，就喜欢酿酒。”
“酿酒就很好啊。”
越云曦笑了笑，道：“只有云霓姐姐会说酿酒好。父王已经应允二位将军前来给姐姐送饭，他们应当很快就会来。既然姐姐不愿吃我带来的饭菜，那少不得要再忍一会等二位将军前来送饭了。那云曦就先退下了。这酒，姐姐要留下喝么？”
“我倒是想留啊，你说我藏哪？到时候舒生进来一眼就会看到，届时你我都得倒霉，他要是发起脾气来，可不管你是不是世子殿下。你也别指望我能护得住你，到时候我肯定都推到你身上去以求自保。”
“云曦知道，好，那我都带走了。”
越云曦一盘一盘亲自把几样菜又装进食盒，起身行礼告别。越云霓看着他一盘一盘端出，又一盘一盘收起，有些不忍，又说不出什么话来，眼看着越云曦有些落寞地一路走到牢门口。
“越云曦，你回来。”
越云曦当然就回来了。
越云霓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玉佩，这块玉佩玲珑剔透，上面还沾上了越云霓的血。极致的美感是可以建立在残忍之上的，这块冷白的玉佩沾上越云霓热红的鲜血之后显出别样的妖冶和贵气。越云霓道：“这是禹城百姓赠我的谢礼，禹城自古盛产美人美玉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这玉的成色我看了，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那我就借花献佛了，世子殿下，收下吧，您看，这能不能抵了我这些年来欠您的生辰礼物？”
“不能，不过也可以了。”
越云曦从越云霓手上接过玉佩，喜不自胜，立刻挂上了腰间，还拨拉了它两下。
他怎么还跟小时候一个模样，憨实憨实的。不行啊，越云霓，你清醒一点，他可是那个女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一只小白兔？这是个狼崽子，一个非常会伪装的狼崽子。太可怕了，你可千万要多上心，小心提防。
“好了，挺合适的，跟玉树临风的世子殿下甚是相配。快走吧，待会天都要亮了，当心被你母后的暗影发现。”
“姐姐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你回去歇下吧。”
“嗯，云霓姐姐，我改天再来看你。”
“别来了，若是被你母后知道，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夜里偷偷来，不让她知道。”
“你这么大一个世子殿下，能怎么偷偷来？”
“不告诉你。”
越云霓轻轻笑了一声，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