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云霓知道她挑战的是什么,是王威,她也知道现在越王的脸色绝对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平和,但她还是让自己转身,直直与越王对视,没有谦卑,没有愤慨,只是平和。这个高高在上坐在冰冷王位上的男人,是越国的王,也是她的叔父。这个称呼时至今日,一旦提起,还是让她格外难堪。果然,世上还是有一些东西,是永恒流动的时间也难以抚平的。时间很长,却不深重;创伤很短,却深刻得残忍。
“陛下,禹平您还需要么?”
越王嗤笑了一声,道:“已经是个死人了,本王还要他做什么?”
越云霓也笑了一声,道:“那既然陛下您不要了,不如就赏给云霓吧,禹平在我这里却还有些作用。”
“他的命都被你取了,还能有什么作用?”
“他的命无用,有用的是他的脑袋。禹城百姓还在等着他的首级,他们需要他们的驻城将军给一个交代。”越云霓加重了‘禹城’二字。
越王眉头皱了皱,道:“随你。”
“曹莽!拿你的刀来!”
“是!”
曹莽递上了他的大刀。
曹莽的刀每日都经打磨,锋利异常,斩下一颗头颅来不在话下。禹平的头,这样被斩下来,属实是便宜他了,他的脑袋,就适合用一把上锈的钝刀一点一点、一厘一厘的切下。
“曹莽,把禹平的这颗脑袋收起来,交给陈护带回禹城,至于其他的交代,再过几日便会送到。”
“是!”
“越云霓,谢过陛下。”
谢他什么?谢他容她要了禹平的脑袋?倒是好笑,要他命的时候不打商量,现在人死之后切下脑袋反倒是对他千恩万谢了,不愧是越帅,九州之内唯一的女帅。若不是生来便是越姓,此等人物,怕是旁国是要不计得失也会争取到底的罢。越平川想起多年前有个人的笑言,那个人说,他愿拿十座城来换越云霓一人。当时两人付之一笑,越平川却是在心里深深扎上了一根刺。他深知,当年,年轻的越云霓是被她的姓氏束缚住了,不过,越姓就当真能束缚她一辈子吗?要知道,她已经不复当年年少,能做可做的事实在是太多。。
大殿之上,两道暗流涌动的目光杀死了一切声响。死一般的寂静。群臣不发一言,每一口呼吸都慎重至极。
最终打破这寂静的是信使,“报!!禀陛下,赵王急书一封。”
“快呈上!”
“是!”
越王读信后勃然大怒,“越云霓!你!你竟敢把赵辰给杀了?”
越云霓不为所动,她背着手,施施然道:“赵辰是何人?”
“何人?被你一箭射于马下的,当今赵王的亲侄子!”
“哦,是那位不大会骑马的小将军啊。原来他是赵王的侄子,这、、他脸上也没刻上他的姓氏,云霓早先确实不知。”
“你不知道是谁就敢一箭杀了?”
“陛下。”
越云霓轻笑一声,恭恭敬敬道:“云霓戎马数十载,倘若每杀一人前都要弄清此人的身份与家事,那何时才能破数万之敌?”
越王气得打颤:“好好好,越帅破敌无数,神勇无双,无人不可杀,世人皆可死于你手。那越帅,若是本王忤逆了你的心意,你是否也要杀朕而后快?赵王的亲侄子在你这倒成了小人?蝼蚁?现如今赵王在向本王讨要说法,本王问你!你待如何?”
这话可就太重了,众臣噤若寒蝉。
越云霓平静的脸上却不见惊惶,她不急作答,反而转头问向一旁端立着的萧阁老:“萧阁老有何高见?”
萧南生是文臣之首,越云霓则统领武将,两人虽位极人臣,在朝却少有交集。在萧阁老准确的记忆中,这是越帅第一次主动开口问自己话。
“越帅。。何意?”
他指尖微微抖动的两下被越云霓敏锐地捕捉到了,越云霓很满意,道:“萧阁老可也判定云霓为嗜杀之人?”
群臣间出现微微的骚动,他们只稍稍动了半条腿或一只胳膊,期待的气流便从他们的衣袂间翻出,探头探脑的看着热闹。
萧阁老察觉出自己的后背沁出了一排细密的汗珠,越云霓的这句话无异于是一场将自己围困其中的死局,他比越王本人更清楚当下无人敢动越云霓。陛下能直言越云霓心狠嗜杀,自己却不能,否则,且不说越云霓的属下会将自己千刀万剐;就连陛下,也不会赏自己什么好果子吃。他若答‘是’,陛下可说‘不是’;他若答不是,陛下方才已说‘是’。
越云霓太狡猾了,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毫不出错的答案,自己还不能避而不答。
萧南生清了两下嗓子,道:“老臣虽未经沙场,却也知,战场凶险,厮杀在所难免。心慈手软之人难得凯旋。”
这是个中庸的答案,越王却迫不及待接过了话头,怒道:“赵辰是你的敌人吗?”
“他是禹城的敌人。”
“他是赵王的侄子!”
“侄子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儿子。”
“你!!难不成这次来的是赵王之子你也照杀不误?”
“觊觎我禹城之人,便是我越云霓的敌人!莫说是什么赵王侄子、儿子,就算是赵王,我也照杀不误。”
“好好好,不愧是越帅,有万夫不当之勇。你杀。你去杀。那敢问越帅,你留下的烂摊子要本王如何清扫?”
“这是您的江山,您反倒要来问我如何?我哪里知道呢?”
“不过,说起来,赵王好不讲道理,赵辰是他亲侄子不假,难道我越云霓就不是当今越王的亲侄女了吗?都是皇亲国戚,谁杀了谁全靠本事,怎好意思还特意书信一封前来问责?要我说啊,若是今日死的人是云霓,叔父你断然不会有赵王此番窄心之举。”
“你你你!!!混账!!坏我大计!!”
“大计?云霓斗胆问陛下,是何大计。”
“这你不必管,我只问你,认错不认?”
“云霓不觉有错。”
“好好好。。你说的不错,你更不会有错。但你也应当知道杀人偿命,既然你要了赵辰的命,那我也保不了你的命。越云霓,你无故杀赵辰在先,在孤王眼前杀了禹平在后,居功自傲至此已无可救药,看来我是留你不得了。”
闻言,越云霓讥笑道:“叔父,这就留我不得了?且不说云霓这几年的苦劳,您难道就不看在我帅父的面子上饶我一命吗?”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多久了?不下十年吧?没有人敢轻易在越帅或是陛下的面前提起老越帅,更别说是在这两人的面前同时提起,这是越氏一族绝对的禁区,谁踏入这禁区,谁尸骨无存。
越王冷冷道:“云霓,你一人与我整个越国相比,孰轻孰重?”
越云霓笑得更放肆了些,朝堂上的所有人都能听出她的嘲讽之意。
“自然是江山最重。”
“呵,原来越帅知道。”
越云霓回之以淡淡讥讽:“越帅一直都知道。”
越王脸上平和的脸色已经荡然无存,越云霓的弦外之音众臣听懂了,越王更是心知肚明。众臣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如芒在背,又怕陛下一怒之下杀了越国的护身符,又怕越国的护身符再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进一步激怒他们的越王陛下。说起来,也不知越帅是不是在禹城吃错了药,怎么这次回来说的每句话都带刺,一看就知道是在故意激怒陛下。禹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立刻有几位资历较深的老臣出列,跪下叩首,谏道:“大王三思啊”
越云霓瞧了一眼,发现这其中竟然有萧阁老,闷声一笑,心中苦涩至极。
“我三思什么?你不如劝你们的越帅三思。”
“大王,越帅乃是陛下亲封的兵马大元帅,统领各军,南征北战,劳苦功高,纵使偶有不当之举也绝不至要处极刑啊。”
“是啊,陛下,越帅战功赫赫,即便功过相抵也能抵消此次所犯过错,望陛下饶恕越帅此次逾越之举。若是越帅没了,试问谁能统领越家军这支不败之师呢?”萧阁老言辞恳切甚至以头抢地,越云霓冷眼旁观,感叹老狐狸心思之歹毒。
“好好好。。她越帅战功显赫,本王动她不得,怎的越家军也变成了她越云霓的家兵了么?孤却不信。我越国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将军,越云霓的确难得,但还远不及本王的王兄,平江军才是本王见过最桀骜难驯的军队,却也分编到在场各位将军的军队里。既然平江军都可以,那云霓军又有何不可?事在人为罢了。诸位武将,文臣们以头抢地,句句泣血,替你们的越帅求情,你们却连一句话都没有么?怎么,你们对兵马大元帅一职毫不动心?我越国的武将竟都这般不思进取吗?”
越云霓闻言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知道这场闹剧终于迎来了尾声,她的耐心也快要耗尽。这朝堂,这权谋,这君王,实在是令她窒息。这么多年了,依旧如此,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