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那个寡情无义的君王依旧是一副施恩布惠者的仁义嘴脸,越云霓强压住胸腔里升腾起的愤恨,控制住蹙起的眉头。她站着,他坐着,满朝文武议论着。
“越帅,禹城一事,你作何解释?”
又是解释。
“回陛下,禹城之事该给出解释的,并非云霓,而是另有其人。”
“何人?”
“弃城而走的禹城驻城将军禹平。说起来,本帅只从他人口中听说过这位禹将军,还未能一睹其尊容,心中好奇得很。敢问哪位是禹将军?给本帅站出来。”
越云霓背着手,带着嘲讽的笑意,看向站着的那一列武将。
越帅锐利的目光下,禹平无所遁形,终于在人堆里战战兢兢走上前来。
看上去胆小畏缩的人却常常会干出胆大妄为的事来。他们胆小,不过是因为怕自己受到损伤,却并非是怕损害到旁人。
他畏畏缩缩的样子让越云霓心中怒意又上了一层楼,她喝道:“禹平,你不好好守着禹城却跑到国都朝堂之上,意欲何为?你可知因你玩忽职守擅离禹城,禹城受外敌来犯,险些城破人亡,你该当何罪!”
这是禹平第一次见到他的直属上级,赫赫有名的越帅。作为属下,他对鼎鼎大名的越云霓有些惧怕;作为禹城守将,他更是心虚的要死。禹平双膝发软,跪了下来,道:“越帅,末将。。末将只是谨遵陛下旨令,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闻言,越云霓冷笑了一声,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他们的越王还是一样,办自己的事时,总喜欢找一些不可靠的蠢货。
“陛下旨令,陛下的什么旨令?禹平,可笑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驻城守将,陛下怎会绕过本帅,直接给你下什么旨令?你的胆子真是不小,竟敢谎称受了陛下的旨令,你弃城出逃在先,假传圣旨在后,如此胆大妄为,简直罪不容诛!”
越云霓此言一出,朝堂上舒气的舒气,倒气的倒气。纷纷唾弃禹平这小子的愚蠢,越帅不过才小施威压,他便吓得六神无主,将陛下搬了出来。殊不知,他若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陛下说不定真能保下他,他若搬出了陛下,那谁都留他不得。
“混账东西!你可知你带兵出逃,禹城百姓无人庇护,苦守城门,死伤一片?光孩童就死伤百人之多!亏你禹家世代驻守禹城,到你这一代倒好,直接将禹城拱手相让。你若当真一概不知,此刻就应该是在禹城死守而不是跪在本帅眼前低眉求饶!”
朝臣尽皆失色,越帅公务繁忙,这些年来极少入朝,少数的几次,还几乎都是来受封赏,且越帅向来在朝堂之上惜字如金,若非陛下主动问及,绝少开言。今日却这般疾言厉色,咄咄逼人,一反常态,看来,禹城之事是大大触及了越帅的逆鳞。
“云霓,够了,得理需饶人。禹平的确是我唤来越城的,不是什么大事,你又一直在外练兵,就没告知你。禹将军世代驻守禹城,从未受过孤王的差遣,过于局促,这才弄得这般声势浩大,将整座城的将士都带了过来。”
越王衰老却仍然英俊的面庞上,温和的笑容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这是君王给臣子最体面的台阶,越云霓却并不受用,她负手侧身,面色冷寒。
“陛下,云霓向来是得理不饶人的。”
“越帅,老夫深知尔等武将硬骨热血,但定国安邦只凭蛮力是万万做不到的。且为人臣子当以遵君纲为先,禹将军以陛下旨意为先,老夫以为,并无大错,反观越帅,是否有抗旨不遵,欺下瞒上之嫌?”
说话的是如今最受陛下器重的,朝中势力最大的权臣,阁老萧南生。
禹平是个善于谗言观色的小人,知道陛下有意袒护自己,萧阁老更是出面为自己说话,将祸水旁引。既然他的靠山是陛下和萧阁老,哪里还需要敬畏什么区区越帅?故此刻已经全无方才的方寸大乱,膝盖不仅不软,甚至已经在越云霓面前站得挺直。越云霓看着禹平直觉可笑,她从未见过禹平,若是今日禹平表现出悔过之意她尚且准备饶他一命,毕竟禹家世代驻守禹城,在禹平之前,从未出过差错,功劳不多,苦劳却是不少。只是,没想到这一代禹家出了禹平这个彻彻底底的废物、唯唯诺诺的小人。这种人本事不大,心眼不少,只要让他活着就一定会兴风作浪,断不能留。
“萧阁老运筹帷幄,云霓自知远远不及,想来萧阁老的智谋很快便能有所施展好替陛下排忧解难。阁老方才所言定国安邦不能仅靠蛮力云霓深以为然,但想来只使蛮力总不至于比自毁长城更愚蠢。方才阁老斥云霓欺上瞒下,恕云霓不能认领此两项罪责。本帅帅印在手,五千精兵无需禀明调度自如,本次解禹城之危,匆忙之间只凑了三千散兵,算不得瞒上,遑论接陛下口谕后云霓即刻同封将军回朝,水米未进,确实无功但本帅自认无过。再说欺下,阁老指的应当就是这位受祖荫庇护浑身上下无一点硬骨热血的禹将军了。哈哈哈....阁老是否过于轻视云霓了?云霓既为越国总帅,自然统领越国所有将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禹将军又如何能成了一个例外了呢?若真说欺下瞒上,禹平!听不愿同你出逃的将士所言,你为了封口,可是险些要了他们一干人等的性命呐。还有,本帅赶到之时,从赵国谭老将军口中得知他此行不是攻城还是接城,对本帅救城一举大为不解。试问,若不是你这禹城守将私通外敌,与赵国里应外合,如何能将偌大一个城池拱手相让?禹平,你难不成还能再巧舌狡辩么?你还不速速交代究竟是什么时候通敌卖国的?竟然事到如今还在花言巧语诓骗陛下,看来是不想要你这条狗命了!”
越云霓伸腿踢了禹平膝盖一脚,众目睽睽之下,禹平跪倒在地,抱着膝盖,面色十分痛苦。越云霓蹲下身,以只有她跟禹平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禹平,很遗憾,你我此生注定只有一面之缘。我问你,这罪,你认是不认?”
“我。。。我不能认。”
“没有不能认的罪只有不敢认的罪。你不能认?我见你颇有些察言观色之能,难道看不出现下的局面总得有人认下禹城之罪吗?你若是不认,难道是想让陛下认吗?禹平,你是想要一人身死还是株连九族?”
禹平自知他难逃一死,恶劣嘴脸暴露无遗,他抬头,咬牙切齿道:“越云霓,你够狠,你手眼通天,你手段高明,是我禹平运气太差!但你记住,我不怕你!我今日就算是死也会化为厉鬼拖你一起下无间地狱!”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怨毒,犹如一个无知妇人。所有人都听到了,舒生攥住咬牙切齿想上去撕了禹平的曹莽,越云霓嘴角挂着笑意同样提高了音量,道:“想来找我复仇的死魂何止千万?禹将军下去之后不若加入他们的大军,本帅等着你们来找我报仇雪恨。但记得千万要好好研习武艺,死后,可别再做膝盖发软的废物了。本帅等着你,禹平。”
越云霓杀意来的很快,犹如秋风骤起,萧阁老敏锐地捕捉到了,忙劝道:“越帅三思啊三思!切勿逞一时之气!!”
“再三思我越国的百年基业就要毁在此等唯利是图、两面三刀的小人身上了,若是文臣,本帅管不了也不想管,只是他既是武将便受我管制,清理门户一事本帅向来是不遗余力!”
禹平双眼暴突,他伸手试图从越云霓的手中救出自己被扼住的脖子,但是这个女人的手像镣铐一样死死扣在他脖子上,他挣脱不开,双脚死命地蹬着身后的柱子。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有这样大的力气和魄力。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女人,一身银白色的铠甲带着凛冽的寒意,眉眼凌厉眼神却无比淡然,冷得好比一块寒冰。她道:“禹平,今日过后,你家后院枯井之中的数十亡魂可归安息了。有那么多人和鬼魂都来向我讨你的命,你怎么能活?你可知今日为何输得这样彻底?因为你蠢。你只想攀附,却掂不清自己的斤两。蠢货!你死之后,那些你抢来的妾室本帅会帮你妥善安置的,定能另觅良人,你无需挂怀忧伤。”
“这样看着我干嘛?没有被女子这样掐过脖颈?你掐住那些被你抢来的美貌女子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禹平喉咙深处呜呜咽咽,他已经不能吐出一个清晰的字,此刻越王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宛若西方佛音,给了他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云霓,放下禹平。”
声音在越云霓身后响起,越云霓丝毫不意外,她没有回头,看着眼中重新燃起生的精光的禹平,微微一笑,道:“遵命,陛下。”
咔嚓一声,所有人不自觉缩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越云霓松手,禹平像一滩烂泥缓缓躺到地上。越云霓遵了君纲,放下了禹平,一个脖子已经断掉的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