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的谢意越云霓便收下了，老人家，您快请起，诸位也不必再跪，保卫禹城本就是云霓的分内之事，不必言谢。今日禹城横遭灾祸，各位都受苦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至于这扇城门，今夜由云霓军来守，他日朝廷会分派更合适的守将过来，诸位放心，绝不会是禹平之流。此外，本帅回朝后定将此次禹城之事据实奏明陛下，治禹氏一个通敌卖国之罪，好给诸位一个交代。”
禹城百姓都坚信越帅会为他们争得一个交代。
“越帅，早年老朽有幸见过一次令尊大人的英姿，那时令尊大人也约莫是大帅您这个年纪，也是来救我禹城的，您的神采与令尊倒是有七八分相似，但老越帅当年可没您这般稳重，最喜欢玩闹。想必是我禹城与越帅有着不解之缘，才冥冥之中两次都为越帅所救。越帅，您和令尊实乃我们禹城的贵人，老朽有生之年能一睹二位越帅的英姿，实乃平生之大幸。”
“老平江少时的劣迹我也有过不少耳闻。啊。。我记起来了，我小时候有一次父帅同我母亲讲起他解救禹城的故事，我母亲最喜听老平江讲故事，因此那日给了他几分好脸色看。只不过他太过洋洋得意，说话就慢慢地不怎么过脑，说什么那会他年少英姿，而禹城又美人遍地，不少美人对他芳心暗许而他却坐怀不乱之类的话。还说之前对我母亲一见倾心完全是因为我母亲一眼看过去是个端庄温婉的美人，要早知这美人使得一手厉害的双剑且动辄便要打要杀，他就应该早早从了禹城里美丽又温良的美人们的。”
“这。。令堂大人当时反应如何？”
“反应如何啊？哈哈哈，舒生哥哥，你来讲，你准记得的吧？”
舒生手抵了抵鼻尖，似有些犹豫，却鲜有的受到了曹莽的鼓励。
“你就说吧，咱们父帅那点事谁还不知道。”
舒生一想也是，况且，父帅向来豁达得很，想必不会在意自家孩子重述他从前的趣事。禹城百姓刚刚死里逃生，心情悲恸难解，此时，同禹城百姓说些玩笑话宽解一番也好。
“后来，帅父被母亲追打了半个校场答应罚一顿饭并且要站在井边蹲一个时辰马步母亲方才作罢。”
这在禹城百姓耳中，简直像是说书人的话。
“这。。原来令尊也惧内啊。”
“嗯，这是祖传的，越家的男人都惧内。只不过，有些人表现在面上，有些人惯于掩在心里。”
越云霓这一番话逗得不少禹城的百姓开怀一笑，心上的阴霾这才有消散之势。
有几个大娘的胆子很快大了起来，走到了越云霓面前，手腕沉沉的，一边挂着一个竹篮。
“大帅，我们从家里做了些吃食过来，将士们今日辛苦，这是一点心意。”
“有劳了，只我等今日匆忙赶至禹城，我那什么，走得有些匆忙了，没带钱。是云霓想的不够缜密，不过好在我手下的这些将士从不指望他们的大帅能帮着填饱他们的肚子，自发地养成了出兵便随身带些干粮的好习惯。这不，他们刚坐在这吃了有一会了，这会都该吃得差不多了。各位大娘不必担忧，将吃食带回家去，早些用晚饭罢。。”
“钱？大帅，你们救下了我们所有人，怎么吃一顿饭还要给钱？我们怎会问大帅要钱？”
“自然要给钱的，吃饭就得给钱，天经地义。禹城受此重创，元气大损，自身难保，不必再顾虑我们。”
“但是大帅，这都是我们的心意，不过是些家常小菜，不值什么钱。将士们千里迢迢赶过来，又一直没能吃上什么东西，肚皮怕是早就饿瘪了，光吃些干巴巴的馒头窝头能管什么呢？多伤身体呀。。”
越云霓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些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将士不仅不会让自己饥肠辘辘，而且带的吃食凑上几桌宴席恐怕都绰绰有余。
见越云霓面露难色，禹城百姓有些局促不安，有位大娘上前劝道：“大帅，起码，每人喝口热汤啊。”
越云霓不愿拂百姓的心意，道：“那我代全体将士谢过各位了，这饭钱改日必定还上。”
越云霓回头道：“你们吃饱了没？还吃得下吗？”
“哎呀，大帅，除了曹将军，谁吃饱了呀，我们都不好意思说，我这才半分饱。”
“我两个馒头一碗凉水下去倒是不饿了，就是感觉肠子里没有油水，刮得慌。”
“俺都闻见那饭菜香了，口水都流出来了，那里面有韭菜炒蛋吧？跟俺娘的做的咋一个味呢？可馋死俺了。”
越云霓的脸火辣辣的疼。
“哎哟哟，你们可真给我长脸，坊间传言云霓军是常胜之师，你看你们这表现，哪里是什么常胜之师分明就是常饿之师。吃吧吃吧，要吃快点吃，抓紧时间吃，吃完记得给人把碗刷干净。”
“大帅，我们明白，您这就是想喝酒没喝成，在这生闷气呢。那也不怪我们呀，舒将军不让喝我们有什么办法，大帅您自己不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臭小子！你竟然狗仗人势，我拿你们舒将军是没有什么办法，我还治不了你么？听着啊，这次，禹城百姓的饭菜，谁都可以白吃，窦小豆不行，你要想吃，给我把老婆本掏出来！”
“嗳？大帅，您可不能如此，您还拿了我两个鸡蛋呢？都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到您这一句都不管用了？都说曹将军手黑，您怎么比他还黑呢？”
“哎呀呀，听听，听听！这狼子野心的狗崽子，这张嘴我迟早给你撕了。我白护着你了，就应该让曹莽把你小子的牙给打飞！舒生！舒生！你的徒弟你管不管了？这张嘴都顶到我头上来了！我一定要撕了它！！”
舒生单手拦腰抱住作势上前对窦小豆喊打喊杀的披头散发的越云霓，把她的长发捋顺，松松束在背后，笑道：“小豆，快上来挨打！我看你也是吃得够饱了，老婆本还是存着吧！你要是花了，大帅还要费心给你多攒一份。”
“什么？这臭小子娶不娶老婆跟我有何干系？这张破嘴要是能哄到姑娘嫁给他才真是见了鬼！”
“好了好了，小云霓，是我教得不好，要么，你打我几下解解气罢。”
其他的人都已经席地而坐，端着饭碗拿着筷子喝着热汤兴趣盎然地看着越帅发脾气，此刻‘小云霓’这三个字一出，大家都心知肚明窦小豆这小子十有八九可免遭一难了，十分不平之余还很有些扫兴。果不其然，越云霓放下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臂，道：“我不打他，臭小子皮厚得很，打也没用，只一点，他不准吃饭！”
“好好好，不吃不吃，饿死他。”
“哟，你能让你徒弟饿死？我可听说你疼他疼的不行，哼！”
看戏看得最开心的原本是想痛揍窦小豆一顿却让这小子溜走的曹莽，看越云霓放过了他，不免有些失落，不过他今天是吃的挺好的，他吃得好吃得饱心情自然就好。窦小豆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小孩，吃饱了的他同一小孩能计较些什么？他把一碗肉汤端到越云霓面前，道：“云霓，喝汤。”
越云霓看着那一碗汤，心中五味杂陈，严格来说，这不能算是一碗汤，因为这一碗汤有超出视觉的沉，下面沉着的都是肉，只碗口浮着一层浅浅的汤，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碗肉挤在一起流出来的汗。越云霓往他身后看去，一众受害者各自捧着自己的汤碗挤眉弄眼，敢怒不敢言。
“你给我这么多肉，我也吃不下呀！你吃过了没？”
“我饱了，不用再吃，你身上有伤未愈，我把我的肉也给你了，你吃吧！”
越云霓心想那你的肉也太多了点。
越云霓把碗里的肉匀给了被打劫的将士，自己把剩下的连汤带肉一股脑吃了，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哎？我的银枪哪里去了？我记得我不是插在城门正中央的吗？谁给我收着呢？”
闻言，舒生道：“云霓，有个孩子你得见见了。”
越云霓花容失色：“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我得见见？那孩子该不会？你在外面？还是。。禹城里面？嗐。。我就说我兄长是喜欢女人的，外面那些没影的谣言迟早不攻自破。”
“谁跟你说那些都是谣言的。”
这下，连曹莽的大黑脸都绿了。
“舒生，你不会吧？？”
“大莽，你说我会不会。。”
曹莽急得喉咙都干了。
“云霓，你看他！！”
“草莽哥哥，你别急，他要是会那样的话，哪里能冒出来一个孩子？”
“对对对，那就好，吓死我了真是。。都怨这臭书生，嘴里就没有一句痛快话。”
“你也别怨他，换作是你，敢不敢直接带一个孩子到我面前来？我还没说你呢，这些年来你俩同进同出，吃睡都在一起，你竟然都没能看得住他，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这。。你是知道的，我睡觉睡得死。。。”
手里端着不同的碗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要形成一个包围圈，舒生知道再这么说下去假的也能被他们的越帅说成真的，那他所谓的名声才是真的毁了。
舒生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道：“想什么呢？你的银枪在那孩子手上拿着呢，说什么都不愿意松手。你说，此情此景，这孩子更像是谁的？”
越云霓道：“多大的孩子？我那银枪可不轻啊。”
舒生道：“不大，我觉得他可能是想见你，又说不出口，就死死抓着你的枪，那孩子聪明，知道拿着你的枪就能见到你。”
“见我？我不就在这里吗？”
“越帅！”是一个带着稚气的脆生生的声音。
是一个很小的孩子，身上破破烂烂，脸上糊里糊涂的，越云霓只看一眼便知道这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她已经见过太多。
“嗯，我是越云霓。”
那孩子双手还抓着她的枪，整个人看上去最多只有一半枪高。他紧紧攥着枪，像是一片在冷风中紧紧黏着树枝不肯撒手的枯叶。
“你得把这枪还给我，这是我母亲送我的，对我很重要。”
那孩子抓得更紧了，只咬紧嘴唇，仍不言语。
越云霓对小孩子一向很有耐心，稍加思索，道：“这枪必须得在我越家军内，因为这是我母亲送我的，是她的遗物。你要是想留下这杆枪，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办法只有一个，你愿意接受吗？”
那孩子空洞的大眼睛看着她。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加入越家军？越家军里有一只特别的队伍，叫‘小荷军’，里面有很多跟你年纪相仿的孩子。你愿意加入吗？如果你加入，你便是越家军的一员，这柄银枪自然而然就还在越家军之中，可以由你代为保管。不过答应与否，仍然在你，我也劝你，不要为了一柄银枪，断送自己的一生。”
她的话男孩应该听懂了，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有了光亮。
他重重点了点头。
越云霓偏过头去，垂着眼，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