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一根长鞭站在越云霓脚下的那个面庞稚嫩的执行者慌张可怜,膝盖一直在颤抖总不自觉地想跪下。
“你慌什么?放心,我不会记恨于你,你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别怕。”
来人听言,涕泗横流,道:“越帅,我不想成为一个罪人,出了这宫墙就要受万人唾骂。这。。这整个越国的百姓都会恨我,怪我,怪我伤了越国的第一大功臣。小人未立寸功却胆敢朝战功累累的越帅挥鞭,勿论他人,回去我娘都得打断我的腿。”
越云霓怆然一笑,道:“没想到我越云霓还有些虚名,你莫要再唤我‘越帅’了,我已经不是越帅。你放心,我知道今日要向我挥鞭的人看似是你却根本不是你,所以你不要怕。你若是不打我,那你就是抗旨不遵,是要掉脑袋的。被你娘打断腿事小,被陛下砍下脑袋才是事大。明白吗?傻小子。”
“横竖都是个死,与其被人骂死遗臭万年,还不如直接掉脑袋一了百了!”
“傻小子,一个王朝是不可能千年万年的,何况是我区区越云霓。看起来,你还挺在意脸面。脸面你要,孝心你就不要了?我问你,你死了谁来赡养你的母亲?再说,不过是一百鞭,我堂堂越帅有什么受不住的?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鞭刑好看在哪里?”
“好。。。好看?”
“嗯,伤痕累累的能不好看吗?鞭刑而已,轻易是死不了人的。只我现在有伤在身,一百鞭下去是死是活还真是不能断定。你应该也知道,越云霓活着不容易,死更是万般艰难。朗朗乾坤、悠悠众口,哪怕是至高的王权,也不能一力蔽之。所以,现在要呈现出的最好结果就是我既身受重伤又不至于丧命,只要能控制尺度,其实也不难。不如,我教你一个法子,如何?”
“越。。。越帅有何良策?”
“良策谈不上,我只是比较清楚我身上的伤。伤与伤也是不同的,比如说,有些伤明明不怎么出血却奇痛无比,有些不怎么痛,一碰却会止不住的流血。伤跟人一样,都是会伪装的,只看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越帅,您的意思是,挑些容易流血的伤?”
“聪明。只是,你手上有准头吗?”
“有。”
“那就好办多了。我指哪你打哪就可以了,你只要听我的,不消十鞭,你我便皆可得解脱。”
“真的?”
“真的。不过,你的手可千万不能抖,知道吗?”
“我保证!都听越帅的。”
‘啪!啪!!’鞭子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有力,听上去就不是人的皮肉可以轻易承受的。等这鞭子挥到越云霓身上时沉闷了不少。好疼,打在旧伤口上的痛感简直比皮开肉绽还要重上几分。越云霓的虚汗和鲜血随着皮肉迸裂齐齐汩汩溢出,触目惊心。殷红似越云焰唇色的鲜血从越云霓的袖子里、裤管里滴落了下来,整个白色的中衣被渗透染红。
这血色,染红了越城头顶的一整片天。
天呐。。这是什么鞭子?能把越帅打成这样?这才几鞭而已,还差九十多鞭,难道真要任由这些烟花似的鞭子洒落到越帅身上?我们越国的越帅每一滴血都十分珍贵,是不能白白浪费在这鞭刑之上的。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下这么毒的手,难不成他已经找到人替代越帅了?
不,这不可能。起码在这三十年里,越云霓无可替代。
几鞭下去后,越云霓的出血量在曹莽的眼中简直可以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他开始白眼上翻,几乎要口吐白沫,身旁的几位将军齐力扶着他才没倒下。
“你现在知道鞭刑为什么好看了么?夏小满。”
越云霓嘴角渗出了血,却还笑着问,夏小满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夺眶而出的,这温热的液体与血液不同,眼泪流出的时候你还能感觉到它是温热的,血液只在体内的时候才是暖的,其他时候都是冰凉,彻骨的冰凉。因为冰凉,所以才残忍,才诡丽,才触目惊心。
“越帅,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夏小满的眼泪还在滴落。
“我记得所有平江军遗孤的名字,这是我对老平江许下的承诺。你父亲叫夏谷雨,是平江军中的鞭神,对不对?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喜欢吃冬枣,他常常挥鞭给我打枣,我要哪颗他就能打着哪颗,还不会打断树枝,神得很。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没见过谁能使出比你父亲还要漂亮的鞭花。夏小满,老平江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对不住。那场战役,他没能够带回你的父亲夏谷雨,他们一起死在了战场上,为了这个国家。我的父亲带你父亲离了家,却没能将他带回家,对不住。”
夏小满丢下长鞭,跪地仰天长嚎:“大帅!!”
“所以你不必觉得对我不住,是我越家亏欠你在先,而你只是奉命行事。我想,谷雨叔叔应当是欣慰的,你的长鞭使得不错,有他当年的几分风采。你若多加修习,假以时日或能青出于蓝。你不记得了吧?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面,你那时说话咿咿呀呀的,却已经能模糊的喊我一声‘云霓姐姐’了。他们都说你天生机灵,口齿伶俐,是享福的命。小满,别再喊我越帅了,反正我也不再是什么大帅。叫我一声云霓姐姐吧,你长大之后,我还不曾听你唤过我一声云霓姐姐。”
“云。。云霓姐姐。”
“嗯,改天来家里玩。”
越云霓昏死了过去。
夏小满吓得肝胆俱裂,嚎啕大哭,有老臣以头抢地,咚咚叩出了满头的血:“陛下,越帅,不,越将军若是殒了,我越国的根基必得动摇啊。这。。这越将军并非他人可轻易取而代之的啊。。就算是有,也必得。。徐徐图之。”
“陛下,平江王除了云霓郡主一无所出,若是云霓郡主没了,平江王这一支就要没落了,陛下如何忍心呐。。。”
云霓郡主这个称谓实在是太久远了,忽的有人提起,大家都愣了一下,方才惊觉越帅就是当年越国唯一的云霓郡主,当年平江王越平江和谢家长女谢如意的独女。尊贵如斯,九州亦是少见。
“陛下,现下赵王的态度模糊不清,说不定哪天就要刀剑相向,我们不得不早做打算。若论与赵军斡旋的经验,除了楚世子,就是我们越帅了啊。。”
若不是有越云霓,便只剩楚芃可与赵军一较高下了,是么?
“陛下。。老臣听闻,禹平此人平时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他府中数十美妾都是他仗势强娶的,为此还背上了不少人命,陛下宣他府上的人一问便知。此人败类一个,又无寸功,实在是死不足惜。”
越云霓最终被放了下来,关押牢中。一炷香后,整个越王宫的宫医都被急诏进宫,他们不明所以,一起被推搡进了地牢。这些医官接到了死命令,生则一起生,死则带着全家老小一同死。这些宫医听闻越帅被打得皮开肉绽血流成河,自觉回天乏术,因而战战兢兢,暗自叫苦不迭,直道小命不保。
但越云霓很快就苏醒了,她天生恢复功能异于常人,此番昏倒主要是失血过多所致。补气血不算难事,只要用得起金贵的药材。王宫之中有的是金贵的药材。御医们捡回一条命,心里对命硬体强的越帅千恩万谢,纷纷离开了这暗无天日的地牢。
越王下令,越帅撤帅一事,务必三缄其口,若有谁外传了出去,株连九族。
越云霓昏死过去后,刑场上的人很快就散了,文臣们力保越云霓,武将们集体沉默,像是方才那鞭刑顺道也打断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变成了哑巴。但武将们并非是一事无成,相反,他们合力办成了一件大事,便是齐心好好地控制住了曹莽。最后,曹莽在众人的帮持下,硬是把自己憋得晕厥了过去,被各将军架出了刑场。
闹剧过后,唱戏的和看戏的人纷纷离去,刑场上惨白一片,不复白日的热闹。冷月当空,皎洁清冷,舒生一个人在刑场上踱步。月色,夜色,血色,搅合在一起,混沌不清。众人离去后,越云霓的血迹还印在地上,变得深重而内敛。舒生抠下了那块血土,攥在手里。
他们毁不了你的,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