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北的侯家老巷,自古便是藏污纳垢之所,明赌暗娼不绝。其中最大的一家赌档名为“流银坊”,东家没有大号,大家都叫他“大蚕豆”。
大蚕豆是侯家老巷的坐地炮、滚地龙,从小在这一带长大,收拢了一群流氓混混,把持着所有的赌坊生意。
民国之后,政府明令禁止赌博。但是只要交够了罚款,赌场该开继续开,耍钱的照样连更彻夜。
流银坊占据着侯家老巷最好的一处院落,里外三进院子。外院耍的是小钱,来玩儿的都是平头老百姓、脚行的苦力、拉洋车的等最下层民众。中院便上了点儿档次,每晚的输赢都在几百块大洋上下。
内院的门永远关闭,门口挂了一盏铜灯。只要有客人点燃,这便叫“点天灯”。这位客人将带着整个流银坊的赌徒跟东家对赌,赢了要给所有赌徒分红,而输了便都算这位客人的。
铜灯下方站着两位护院,已经值了一宿夜班,一边打哈欠一边等着来替班的人。忽然,一个人分开人群,径直来到他俩面前。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此人掏出一盒火柴,将铜灯点燃。
一时间,整个流银坊哗然。摇骰子的不摇了、猜大小的不猜了,众人立即围拢过来。
流银坊的天灯,数年没有人点过了。据说上一个点天灯的,还是在大蚕豆刚执掌赌档的时候,那人输了个爪干毛净,最后还留下了一只手才算罢休。
今天是谁出门脑子被门弓抽了?居然敢来点流银坊的天灯。
有明眼人认了出来:那人是小川会馆的管事姜玉泉。
就在众人叽叽喳喳间,内院的门被打开,一个护院冲姜玉泉一抱拳:“客人点了天灯,里面请。”
姜玉泉整了整衣衫,走进内院堂屋。赌桌对面,大蚕豆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看着姜玉泉:“姜先生?久仰久仰。不知今日为何点我流银坊的天灯?”
姜玉泉坐在大蚕豆对面,笑道:“来赌坊,自然是赌。”
大蚕豆重重拍了下赌桌:“好,痛快。姜先生要赌什么?”
姜玉泉环视四周:“就赌你的流银坊。我若赢了,流银坊还归你,但以后去哪儿经营,怎么经营,你得听我的。”
大蚕豆眼睛一亮,觉得有意思:“姜先生要是输了呢?”
姜玉泉略微思忖:“你应该也听说了,最近沈阳城内小川会馆的宾馆生意非常好,我只是一个负责经营的管事,每日所得之数已然不菲。更何况我身后还有小川家族的资金支持,若我输了,我便将小川会馆的经营之权转交于你,让小川会馆的负责人和你签订协议,在小川会馆全部建成后,日本人经小川会馆成交的生意分你三成。有了日本人的资金和宣传加持,想来更是如虎添翼吧。”
大蚕豆只觉得气血上涌,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不过很快又平复了心情,缓慢地坐下:“姜先生,你不是拿我打趣吧?我最近倒是听说了这小川会馆风头一时无两。可是,日本人的事情,全凭你一句话就让我下这无本的赌注,莫非是拿我玩笑?”
姜玉泉微微一笑,慢慢地从衣衫中拿出了小川送给他的勃朗宁手枪,顶上了膛,饶有兴致地在手上摆弄了几下,也没多说什么。
见状,大蚕豆手下的马仔当即都掏出手枪对准了姜玉泉,大战一触即发。
姜玉泉缓慢开口道:“我只是来赌的,怎么可能拿着一把手枪从你的地盘上全身而退?”
说罢,姜玉泉把手中的枪放在桌子上,将那支勃朗宁推到了大蚕豆的面前。
“这是小川流心送给我的定制的勃朗宁,恐怕你找遍整个沈阳城,也找不出第二把。我这里还有小川会馆的一半地契,既然来赌,当然是带着诚意来的。我若食言,你大可以用那把手枪要了我的性命,日本人必不会找你的麻烦。”
大蚕豆眼神示意他的马仔放下枪,拿起了那把博朗宁反复着把玩,“既然姜先生如此有诚意,我也不是磨叽的人,我不要人的性命,更何况是姜先生这样的人物。这样吧,你若输了今天这场赌局,我不仅要你促成我和日本人合作,你还得安心听我的驱使,如何?”
姜玉泉没想到大蚕豆要让自己签卖身契,对方不愧是老江湖,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可是,姜玉泉没有退路,只好答应下来,“我们玩什么?”
大蚕豆让人摆上骰盅:“咱们就拼最简单也最原始的,比大小。”
姜玉泉点点头,伸手一抄便将三个骰子抄入骰盅,摇晃起来。
姜玉泉当年在济南府做生意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为了利益算无遗策,济南府又有谁不知道,姜公子号称“祠堂里走出的塞伯鲁斯”,和姜玉泉对赌可算是踢到了铁板上。
大蚕豆看到姜玉泉的手法,知道是内行,收敛轻视之心,摇晃几次后,将骰盅猛贯于桌上。与此同时,姜玉泉的骰盅也落了地。
姜玉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一把定乾坤?”
大蚕豆眼中闪过狂热之色:“一把定乾坤。”
姜玉泉和大蚕豆都把手放在骰盅上,正要揭开。
姜玉泉却开口:“这次我们玩儿个特别的,比小怎么样?”
大蚕豆点点头表示同意。
姜玉泉伸出一只手,示意大蚕豆先揭骰盅。
大蚕豆本是开赌出身,对于赌有着骨子里的狂热。何况姜玉泉此时是在拿身家性命对赌,能与日本人的合作更是让他喜出望外,在掀起骰盅的瞬间使了个花活,将原本摇好的点数变了一变。
大蚕豆沉浸此道多年,几个骰子比自己亲儿子还听话。只凭手感就知道这回没错,信心十足地将骰盅扔向一边。
围观众人看清大蚕豆的点数时,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三个一点,小,已经是三个骰子能摇出来的最小点数。姜玉泉不用揭点,便已经输了。
大蚕豆看向姜玉泉,施施然坐在太师椅上:“姜先生,从今以后,你,是我的了。”
姜玉泉眉头一展,嘴角微微向上,轻笑道:“还是先看看我的点数吧?”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哗然,大多数人认为姜玉泉应该向大蚕豆央求几句,再多给些钱财,好歹也有机会联系下小川,以解困境。没想到,姜玉泉竟然是个比大蚕豆还痴迷的赌徒?
姜玉泉缓缓揭开自己的骰盅,当众人无精打采地去看时,眼睛瞬间瞪大了。大蚕豆也从太师椅上猛然站起,额头上冷汗涔涔。
姜玉泉的三颗骰子垒在了一起,只有最上面的那颗骰子露出了一个一点。
大蚕豆呆呆地看了半天,忽然抚掌大笑:“好好好,不承想,今日竟然有人在赌技上赢了我。”
姜玉泉冲大蚕豆拱了拱手:“承让。蚕豆兄,依照赌约,你的赌坊归我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众人都呆呆地看着姜玉泉。虽然整个侯家老巷赌档都归姜玉泉处置,但是大蚕豆要想一把火烧了,他连个屁都不能放。
没想到,姜玉泉却笑了笑:“蚕豆兄,你的所有赌档照开,不过得换个地方,换到小川会馆里面去。”
大蚕豆终于明白了姜玉泉的用意,“姜兄,你这是豁出自己的身家,不论输赢,小川会馆都能成为最后的受益者,在下佩服。”
姜玉泉出言解释:“你的赌档设在侯家老巷,说到底都是违法的勾当,官府想什么时候查就什么时候查。你挣多少钱都不够填官家这个无底洞。搬到了小川会馆,不但条件更好,宾馆方面还可以替你跟官面上交涉。你还是赌档的东家,不过每个月的纯利润,小川会馆要提走三成。”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笔买卖大蚕豆几乎稳赚不赔。大蚕豆上前一步抱拳拱手:“姜先生,以后您就是流银坊的东家,是我大蚕豆的东家。您说怎么走,咱就怎么走。”
至此,侯家后巷的赌档绝迹,全数搬进了小川会馆。姜玉泉也在沈阳收服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势力。
姜玉泉在二层的一个区域单独开辟出来,专供赌博。而且不仅是中式赌法,西方的赌博方式也加入了进去。赌博也能让人兴奋,很大程度地抑制了鸦片的蔓延。姜玉泉又在整个宾馆范围内禁毒禁烟,若有发现一律将人请出店外。
从此之后,小川会馆资金充足,工期进展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