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距离济南府向北数百里。
明月当空,流苏落地,照得官道一片霜白。
姜玉泉策马至此,速度才慢了下来——也不由得他不慢,哑老汉送给他的那匹雪龙神骏早已累得脱力,汗水将马鬃浸湿打绺,四条马腿突突发颤。姜玉泉连忙下马,将马牵到旁边小溪饮水,自己也手捧溪水洗了几把脸。
彻骨冰冷的水一接触皮肤,姜玉泉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疲惫的他靠在树下盘算着自己的未来。如今济南是不可能再回去了,他虽然知道妻儿已经脱险,但他现在回去无疑是让他们再次陷入险境。为今之计,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找机会给家里捎信。向北越过山海关,山高皇帝远,世上再无姜玉泉。
姜玉泉自出了山东地界,便一路策马向北。一路风餐露宿,他也疲惫到了极点。在路过一片山林之时,姜玉泉注意到林地中竟然搭建了很多帐篷,有一个商队驻扎于此。姜玉泉不由心疑,想着这商队怎么放着客栈不住,却要住在山林里。可转念一想,或许是商队人多牲口多,客栈住不下罢了。
想到此处,也不再犹豫,一溜烟飞奔到了客栈门前。
早有眼尖的伙计出来将马牵住,把姜玉泉请进大厅。姜玉泉前脚刚进客栈,后脚大雨便落了下来。姜玉泉有些心悸地摸了摸胸口,暗道好险好险。
伙计将姜玉泉让到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姜玉泉一路奔波真是饿惨了,可是这个时间,客店也没什么吃的了,姜玉泉也管不了这么多,一大盆烙饼,外带一壶热酒,他狼吞虎咽地解决了一餐。
姜玉泉环视了一下客栈,发现此时客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坐在大厅中,而且都是一碗素面要么是一碗白米饭,闷头吃食绝无二话。甚至有个行脚商吃完面后,放下钱戴好斗笠,竟然冒着倾盆大雨出了客栈继续赶路。
姜玉泉早就已经不记得底层的劳苦大众过的是什么日子,想起自己当年可以把能赚到的每一分钱都吃干抹净的快活日子,纵使自己如今落魄至此,可还是不免生出了几分骄傲。又不禁感叹这些人忙忙碌碌,争分夺秒,不过为了素面一碗,当真可悲可叹。
姜玉泉被小二带着来到客房,可能是累极了,刚躺到床上便觉得眼前一黑,直接睡了过去。
恍惚中,姜玉泉以为自己在梦中一般。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团流苏般的白云,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仿佛净池中的一朵白莲。两侧枝头舒摇,林涛阵阵,缓缓向后移动。过了好半天,姜玉泉才回过神来,却是自己正躺在一个移动中的事物上。
姜玉泉一骨碌爬起身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平板牛车上,身边堆满了铁锅、瓷碗、旧衣物等等破东烂西,几十个衣衫褴褛的逃荒者在身边三五成群,扶老携幼,缓缓向前走去。
车旁边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见姜玉泉醒了,连忙去叫自家大人。
不多时,一个老汉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摸了摸姜玉泉的额头:“再躺一会儿吧,蒙汗药的药劲儿估计还有一会儿才过。”
姜玉泉晃了晃脑袋,发现果然昏沉得厉害,便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据老汉说,姜玉泉所住的那家店,是路上有名的黑店。但是店主只求财不伤命,姜玉泉在店里漏了富,又不懂江湖规矩用店里的筷子吃饭,所以才被店主盯上,下了蒙汗药,此时姜玉泉的钱财和行李都已经归了店主。
姜玉泉大惊失色,挣扎着想从牛车上坐起来:“快回去。我得要回我的东西。”
老汉连忙按住姜玉泉:“你不要命了。虽然店主说求财不伤命,但你这么大剌剌地去讨要东西,肯定脑袋搬家。”
姜玉泉刚才动作大了,只觉得五脏翻腾,但静下心来一想,确实是不能再回去了。
就这样,姜玉泉跟着逃荒队伍一路北上,姜玉泉乖张的性格也收敛了不少,为了活命,把自己伪装得似一个真的叫花子一样。
姜玉泉随着逃荒队伍抵达了一个热闹的城镇,照理各自前去乞食。
他在城镇中溜溜达达,想找个大户人家说几句好话,混一顿肉吃,却看见一座宅院前围了几十位,向旁边一打听才知道,那是镇中的富户广源居正在施粥呐。
姜玉泉见宅院施粥,又提鼻子一闻——糯香扑鼻,简直比肉还要香甜。
姜玉泉已经多日未吃过一顿饱饭,此时闻到如此美味的粥,再也顾不得其他,就要快步上前喝粥。谁知刚一迈步,就被一只手死死攥住。
姜玉泉一回头,却是那个他醒来时候在身边的小女孩。小女孩惊恐地看着粥棚,一个劲儿冲姜玉泉摇头。姜玉泉以为小女孩没见识,便蹲下身告诉她,这种宅院粥棚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开设,而且宅院的粥棚,一般都没有什么猫腻,不信可以跟他去喝喝看。
谁知正当姜玉泉要拉着小女孩上前的时候,小女孩却一下子甩开了姜玉泉的手,最后冲他摇摇头,飞似的跑得没了踪影。
姜玉泉无奈地笑了笑,快步来到粥棚前。只见这里已经围了七八个乞丐闲汉,有一个身材健硕的护院正在知宾,看到人差不多了,那护院大声吆喝:“老爷心善,开院施粥。各位,请随我入宅吃粥喽。”
姜玉泉混在人群中,跟着那护院一路穿行于宅中,来到一处院落,护院让众人在此处等候,他去拿粥,便转身离去。
众人左等右等,却不见护院回来,正此时,只听脚步声响,从四面八方冒出十几个手持短棍的精装汉子,都是三十岁上下,赤着上身,双臂嘎达肉,四楞起筋线,各个如狼似虎,将众人围在当中。
七八个饥民莫名其妙,但也感受到了这些汉子身上的煞气,默默向中心聚拢。那些汉子也不说话,饥民后退,他们便向前。
最后有个乞丐再也忍不住这压抑的沉默,走到那些汉子面前:“得了,我不吃粥了,走行不?”
他面前的汉子二话不说,一短棍下去,正打在乞丐头上,乞丐“哎哟”一声跪倒在地,血直接渗了出来。
院子中瞬间炸了窝,众人你推我攘,分别逃散。但是,四面八方都是持棍的汉子,这些汉子手下没有轻重,见人就打。一时哀嚎不断,姜玉泉被裹挟在人群中,也挨了几棍子,虽然棍数不多,但都抽中了肋骨,剧痛无比。
呼吸之间,七八个人就都被放倒,然后两个汉子拖一个人,都被拖到了另一个院子中,扔进了一处地牢。说是地牢,其实就是在地上挖了个深坑,上面盖着满是倒刺的铁网,只在东南角开了个口子让人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