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带着母女三人接着往前走了几分钟后,脚步声停下了,押解她的警察忽然开口:“黑灯瞎火的难免抓错人,别怪我们。”
这是警察惯用的说辞,主要是为了提醒其他犯人,赶紧照方抓药,拿财买命。
警察说完这句话,就将贾芸芷母子三人使劲一推,推到了另一人的怀中。接住他们的人也不多言,赶紧将三人扶上了一辆马车。车夫吆喝一声,马车迅速驶离。
贾芸芷头上的黑巾被扯掉后,她第一时间扯掉自己嘴里的白布,先去看两个孩子。只见他们都惊魂未定,但总算是完好无损,才抬头去看对面的人。
一见之下,不由大吃了一惊。
暴雨如注,双驾辕的马车疾驰向前,掌着铁的马蹄踏在潮湿的青砖路上,发出急促而悠远的脆响。
车厢内,坐在贾芸芷对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黢黑,身材瘦削,五官单看稀松平常,合在一起却十分顺眼。
两个孩子最先反应过来,冲过去扑入男人怀中。贾芸芷也如释重负,多日来积攒的委屈瞬间迸发,含泪道:“爹。”
驾车来死牢接走贾芸芷的正是她的父亲,贾府老爷贾通。
贾通抚摸着外孙们的脑袋,眼睛却上下不断打量着女儿,眼神充满了心疼和问询。贾芸芷明白父亲的意思,告诉他自己没有受伤,只是在牢中心力交瘁,显得分外疲惫而已。
见女儿没事,贾通放下心来,他长长舒了口气,似乎将这几天心中积压的郁结全部吐了出去。平复心情后,贾通给贾芸芷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民国初年,军阀混战,“城头变幻大王旗,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局面时常出现。项家原来的靠山、济南道督军雷放一命呜呼,德州军阀陆执趁机攻入济南道。入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随便捏造了一个“谋反”的罪状,下令对项家为首的四大家族实行抄家灭门,为的就是夺取四大家族的家产,然后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项家出事之后,作为亲家的贾通积极奔走,找遍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所有关系。几乎散尽家财,也只能救出女儿和外孙。
听了父亲的叙述,贾芸芷颓然靠坐在车厢上,双眼泛红,却已经流不出泪来。她哀伤地看向父亲,贾通却不敢正视女儿的目光,只能望向别处。
贾芸芷默默低下头,攥紧拳头,指甲刺破白皙的手掌。她猛然抬起头:“一定还有办法,爹,不能就这么放弃。”
见女儿情绪激动,贾通立即安抚女儿:“好好好。不过你最近还是不要公开露面,等风声过去,爹送你去南洋躲个三年五载。这边的事儿彻底平了,你再回来。”
贾芸芷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正殷殷望着自己,终究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次日清晨,大洼地死牢。
恍惚中,姜玉泉只听见有人正在唤他。
他动了动,只觉得浑身犹如百骨千骸碎裂般的剧痛。姜玉泉缓了下,还是咬牙站了起来,感到头皮有些发紧,用手一摸才发现,昨天伤口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在头皮上结成了一层血痂。
这时,姜玉泉才发现,栏杆旁蹲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那人骨瘦如柴,但是精神抖擞,尤其是两只眼睛,透出的神光仿佛能看穿人心。
就在姜玉泉觉得那男人有些眼熟的时候,男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姜玉泉停滞的大脑这才开始运转,来到他监牢前的是岳父老泰山贾通。
姜玉泉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栏杆前:“爹,您怎么来了?对了,他们带走了芸儿,还有增福、增勇……”
贾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看左右没人,这才摊开手掌,里面有一支凤凰短簪。
这支簪子姜玉泉再熟悉不过。当年他和家中大掌柜下江南做生意,在杭州“万金楼”用一整锭马蹄金打造了这支簪子。簪子用了马蹄金不到三分之一的材料,剩下的都作为付给工匠师傅的工钱,目的就是让师傅用心雕刻,簪子的图纸还是姜玉泉亲自设计。贾芸芷十分珍爱这支凤簪,从来不离身,被抓进牢中那天,戴的也是这支凤簪。
姜玉泉惊喜地抬头看向贾通,贾通点了点头,姜玉泉长舒了口气,颓然坐倒在地。
贾通从带来的食盒中拿出一些吃食放在地上:“你爹娘和叔伯那边我都去看过了,他们很好,你不用担心。”
妻儿获救,父母暂时无恙,姜玉泉心中多日的阴霾稍微驱散,伸手隔着栏杆撕下一只鸡腿大快朵颐。
翁婿二人隔着栏杆,聊起当下境遇。如今军阀割据,战火不断,谁手里的枪多谁就是皇帝。陆执虽然打下了济南道,但雷放也不是吃素的,纵然被吃掉,也崩掉了陆执几颗牙。
贾通张了几次嘴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姜玉泉快速搓动自己右手的拇食两指,这是他大脑快速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如今芸儿和两个儿子都已经获救,这让姜玉泉的心中稍微卸掉了包袱,自从入狱以来几乎停滞的大脑,再次转动起来。
沉吟半晌,姜玉泉在地上画了三个圆圈:“想要项家活命,无外乎其三。陆执法外开恩、雷放卷土重来和缴纳巨额财产。要想守住济南道,陆执必须迅速恢复元气,四大家族的家产他必须拿到,而项家在四大家族中为首,这份家产陆执更加志在必得。而且这钱还要拿得顺理成章,拿得合情合理。”
姜玉泉在第一个圆圈上画了一个叉,接着看向第二个圆圈:“雷放虽然仍有实力。但是短期内肯定会休养生息,秣马厉兵,不会再对陆执发动大规模攻击。”
姜玉泉又将第二个圆圈叉掉,贾通连忙指着第三个圆圈:“这个怎么说?”
姜玉泉叹了口气,摇摇头在最后一个圆圈上画了叉:“他抄了我家满门,得了我在济南城积攒的财富,若说还能拿出更多来缴纳给陆执,也不现实。”
贾通看着地上的三个叉,急得直搓手:“真的就、没有一点儿办法了?”
姜玉泉沉吟片刻,拿起石子在三个圆圈之外,又画了一个圆圈:“我倒是还有一计,或可死中求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