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刚放亮，来往客商进入沈阳的必经之地——利家老店，一进院子，便感到人声鼎沸，住了一夜的行商呼朋唤友、牵马赶骡，准备继续上路。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姜玉泉和小川流心却在安静地吃着早点。
姜玉泉将碗中的豆浆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看见周围都是动身的行商，便对小川流心说：“小川，咱们也该上路了吧？这都到沈阳城门前了。”
小川流心将自己的油条撕扯成一条一条扔在豆浆中：“不着急，昨晚我已经传过信了。”
姜玉泉正要问是什么信，忽然门外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小川流心眉毛一挑：“来得正好。”
小川流心拉着姜玉泉来到门外，只见一辆汽车已经停在了路中间，一名身穿和服的美貌少女走过来，冲小川流心深施一礼，用日语说了句什么。
小川流心拉着一脸蒙的姜玉泉上了车，大剌剌地冲坐在副驾驶的少女一挥手：“开车。”
少女冲小川流心恭敬地微微颔首，向司机示意了一下，车辆缓缓开动。
姜玉泉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小川，有些恍然：“小川，我听说你们日本女人以丈夫为天，做得比我们汉人女子更甚。但是你媳妇儿对你……这也太过了吧？”
小川流心哈哈大笑：“姜君你误会了。”
原来，小川流心并非普通的日本人，而是日本著名企业“小川不动产”的三少爷。小川不动产是日本三大不动产会社之一，家乘人值、富可敌国，是日本的支柱企业之一，也深得天皇器重。小川不动产受命在沈阳建立公司，明面上是通过贸易、投资等多种手段进入东北市场，扩大小川不动产的商业版图。
姜玉泉听过小川的介绍，心想他还是对这个老朋友太不够了解了，印象中的小川还是那个当初求学时跟在自己身边，把自己当成大哥哥的天真小男孩，可是对事情又有独到的见解。恍惚间，他只觉得对小川有些陌生。
进城后，汽车停在了一栋日式建筑之前。门前已经站满了迎接的人，有人过来给小川流心和姜玉泉打开车门。姜玉泉走下车，只见楼前挂着一块匾额——“小川会馆”。
小川流心刚来到阶前，一位中年人便迎了上来，操着半生不熟的中文开口：“小川少爷，您到了终于。小川阁下的电报送来，我恭候您半个月的前来。”
小川流心听得也是一阵狐疑，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佐藤，你的中文，一点也没有进步。”
说完他拉着姜玉泉，大步走进了小川会馆。
一进大堂，便是两尊顶天立地的雕像，男性雄伟傲岸，女性柔美性感。姜玉泉没想到，两人竟然都是赤身裸体，而且细节刻画非常明显。姜玉泉只觉得面红耳赤，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小川流心为姜玉泉解释，这是日本的父神和母神，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会馆的设计师是东京大学室内建筑学的教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两座雕像建造在正堂。
听说和建筑有关，姜玉泉来了兴致，也顾不得不好意思，绕着雕像研究了两圈，冲小川流心摇摇头。
姜玉泉表示，首先按照中国传统建筑哲学的角度讲，“人各有职，屋各有业”，每一栋建筑都有它必须遵守的规则。宅院中可立神佛金身，是因为宅院本就是祈福拜谒之所。但这座会馆却在大堂明晃晃地供养神祇，伤风破水。
另外，雕像头重脚轻，形状如此巨大，非常影响美观，而且不利于抗震。若是地震袭来，雕像必然倒毁，造成二次伤害。
姜玉泉自顾自说完，才发现周围的日本人包括小川流心在内，都在认真地听他说话，甚至还有人拿出纸笔认真记录。
直到此时，姜玉泉才不好意思地说道：“浅知拙见，贻笑大方。”
小川流心回过神来，一把搂住了姜玉泉的肩膀：“姜君，这么多年没见，你在建筑方面的造诣又高出了不少啊。”
这时，一阵掌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只见一个身穿和服的老者缓步走出。见到老者，小川流心也变得恭敬了许多，老老实实鞠了个躬：“山本先生。”
小川流心向姜玉泉介绍，这个老者名为山本敬二，是小川不动产的首席建筑师。接着，小川流心又向山本敬二介绍了姜玉泉的出身和家世。
姜玉泉本不想暴露自己的旧事，但是无奈小川流心嘴快已经说了出去，只好哂笑着应承。
山本敬二走到姜玉泉面前，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姜玉泉几眼，忽然开口：“山东济南府的姜家，可是和大名鼎鼎的样式雷同宗？”
姜玉泉有些吃惊，疑惑地点头：“传至我父亲这一代时，知道我姜家往事的人已经很少了，不知山本先生从何得知？”
山本敬二手捋须髯，陷入短暂的回忆：“清朝未亡时，我曾去过京城。和样式雷的掌门人有过一段交情。他告诉我，在山东还有一支和其师出同门的姜家，不过已经弃技从商多年。”
姜玉泉不知道这个山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是终归是“寄人篱下”，从前家族的过往也不想再多去提及，思来想去还是和山本客套了一番：“鄙人这些年倒是有些家私，不过现在是两手空空，食不果腹。至于家族的技艺，不过是外人的夸大其词，养家糊口尚且困难，至我这一辈，怕是要断送了。”
山本敬二沉吟了一下，发现姜玉泉似乎有难言之隐，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对姜玉泉做出了邀请：“姜先生，我从不轻易开口求人，今日见到你，我有个不情之请。以您的才华，我们合作一定会大有作为。请您一定要加入小川不动产，小川会馆现在只是有个门面，后面的空地都还没有动工，我们在中国的生意，还是要向姜先生多多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