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荣被害次日,赵晖跟随娘亲兄长一道登了严家门。再回首,赵晖全不在意他们谈了什么,只记得严云絮那张叫他思之如狂的面庞。
他使劲浑身解数,邀约三四次,也难见严云絮一面,最后还是等在严家门外守到严云絮,一道喝了盏茶。
“我同姑娘一见如故。”
赵晖有惯用的话茬,没成想严云絮会说出一句,“三公子怕是忘了,我们原有婚约。”
婚约?赵晖费了好大力气,才想起几年前确实见严德来同他说起两家婚事。彼时不知严家小姐生得什么模样,眼下再提赵晖不禁扼腕。
往事不可追,但防不住他浮想联翩。“原有婚约”,赵晖满心想着,他们差点成了夫妻,如今千万要把握机会,不可再失良机。
赵晖殷勤,每次相见都要变着花样讨她欢心。偏严云絮冷淡,寻常的钗环用作赠礼提不起她的兴趣,倒是他自个儿打磨了一根木钗,才引得她瞧了几眼。
木钗送出去,严云絮难得和他多说了几句。
她问:“四年前,我父亲相邀公子一道踏青,怎没见你露面?”
赵晖哪里记得,但那会儿他逍遥惯了,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些事儿,无须多想就知自己定是没放在心上。他当即讨饶,“应是被其他事儿绊住了,是我的不是,不如我再挑个踏青游乐的好去处向姑娘赔罪?”
严云絮不置可否,赵晖猜想她是在意几年前的那次爽约。虽有些麻烦,但麻烦也是好的,恼了他的爽约,正是在意他呢。
赵晖喜冲冲琢磨起旧事,竟真在库房找出了他那日买的粉彩仕女纹筒瓶。他去珍宝斋寻了宝,自然没顾得上再去踏青。
这套瓷瓶当年赵晖也稀罕过几日,而今再瞧上头的美人,较之严云絮真是判若云泥。
佳人当前,假美人只能搏她一笑。
下次严云絮见了赵晖,对方带着整套纹筒瓶,巴巴说:“四年前我是叫这死物绊住了,今日就交由姑娘砸了,好教你消消气。”
“我气什么。”严云絮嘴里说着,却抬手将离她最近的瓷瓶自桌案推下。
瓷瓶碎片摔了满地,砸得赵晖大喜。严云絮难得关切他道:“你今日来迟了。”
赵晖恨不能说他这趟是如此千难万险,以诸多不易显他情真意切,赶忙说起离家时被二哥拦着。谁知严云絮非但不见半分动容,更是回说那下次莫要再见。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赵晖百般描补牵扯出赵旭和曲叶彤的私情。
赵晖不敢对赵旭提及是自个儿和父亲一道撞破了此事,但见严云絮好奇,倒是很乐意同她谈起这等风月情事。
他缠绵缱绻地说起二人偷情,想藉此撩拨严云絮,哪知严云絮只留心曲叶彤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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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家医馆在湖竹县颇有名望,它以妇科见长。问诊处也与寻常医馆不同,从不在大堂,而是一间间单独的病舍,只病患同大夫在内,十足保全着私密,顾忌着女子的难言之隐。
严云絮去病舍求药,挑的是曲叶彤坐诊的时辰,得了体虚的脉案。
“生养时亏了气血,不好好调理会落下病根。”
曲叶彤写着药方,交代完自行外去找药童抓药,面前的病患还在盯着她瞧。
严云絮本就有叫人过目难忘的好颜色,又来得频繁。
方子开了,药早抓了,她这是慢调的病症,号脉再勤也无益处,又何况她每次望向自己的视线愈发不做掩饰。就是再愚钝,也该明白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曲叶彤惯会察言观色,她忍了多次,这才问起:“姑娘所为何事?”
严云絮答:“我心中有疑,请曲姑娘为我解惑。”
“医家只会治病,姑娘要是有其他问题,我爱莫能助。”
曲叶彤摸不准眼前人为何而来,只道:“姑娘请回,堂中还有其他病人等着。”
“其他人自有其他大夫能治,我的问题却只有曲姑娘能答。”
病舍内,严云絮坚定不移,终于道明来意,“我知晓三十年前的隐秘,想同曲姑娘交换消息。”
三十年前,这个年份足够叫曲叶彤留心,但面前这位不知来路的姑娘并不够格。
“姑娘说笑了,三十年前你还未出生呢。”
曲叶彤收拾起自己的药箱,对方纠缠不休,她不如先行离去。只是严云絮有备而来,又做足了功夫,万万不会就只说这么几句。
“曲姑娘不信?”严云絮认准了不会如此轻易就能同曲叶彤搭上话,她又自顾自说,“那我们大可以从近期的秘密说起。”
“县中近日出了两桩命案,曲姑娘可知是何人所为?”
“这是医馆,探案往县衙去。”曲叶彤已收好药箱,握起提手就走。可紧接着,严云絮一句话,直让她难以置信地停下脚步。
“不必惊动县衙,我只说与姑娘听。”前头还是不知所谓的话,但她后头说,“严德是我杀的。”
“你?”曲叶彤不得不细细打量起面前的人,这位姑娘频频来访为的是向她承认自己是杀害严德的凶犯?
曲叶彤到底将所有心思都放到了她身上,严云絮称心如意。她请了曲叶彤入座,牵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腕上,“曲姑娘不信吗?据说若是撒谎,心跳得便会比往常快些,你大可以辨辨真假。”
曲叶彤缄口不言,严云絮没能等到她开口,这才说起,“还未向姑娘报上真实姓名,我是严云絮,严家四姑娘。”
“四姑娘弑父,不怕我说出去?”这一声令曲叶彤更为惊奇,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听听,严云絮还有何惊天之语。
“我怕,”严云絮反手扣住曲叶彤的手腕,“所以还请曲姑娘容我们互相握着把柄。”
县中两桩命案,一个凶手认了罪,然后呢?
她在等自己说起赵新荣的案子,曲叶彤心里即刻跳出个念头。果然,严云絮说了一句,“该曲姑娘了。”
“为何找上我?”曲叶彤不答反问,并未顺着严云絮的论调。
“听闻曲姑娘与赵家二公子有私,我觉得此话不实。”严云絮蹙了蹙眉,像是真的并不赞同。
“怎么不实?”曲叶彤甚至没追问前半句,她对严云絮的断言更有兴趣。
“赵旭不举啊,不中用的男子就是纸糊的。这样的人还能得曲姑娘费心周旋,你定是从他那儿能得到别的。”严云絮缓缓向曲叶彤靠近,绵言细语,“我猜,你是为了赵新荣。他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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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云絮抬起另一只手,伸出根指头,虚虚当着曲叶彤喉间,做了个划过的动作。
曲叶彤不闪不避,她问:“不举这样的事儿,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知道赵家许多事儿,不单是关于赵旭。”严云絮挑着要紧的向她举例,“就连赵霄他每个子女的生母名讳我都一清二楚。”
“赵旭这些年也没少寻医问药,他自以为隐蔽,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医家不会外传,但细心聪慧的药店学徒也能从他取的药材中发现端倪。”
严玉水那头有人手,能往医馆药铺送药材,也能往往成衣店送布匹……人生在世,不过衣食住行医。赵家这样的人户,寻常吃用些什么都有旧例,突然改了什么,多半就是家中出了事儿。例如,裁多了布料,是上佳的,还是下面仆人惯用的,布庄瞧着就得问一句,是家中添了新丁,还是又进了下人。
货郎们走街串巷,许多人只留意他们卖些什么,他们却能留心许多。再说那南北货运,手里捏着新奇的玩意儿,和掌柜的谈生意,和底下人便是论私交。送货收款时多放些价,底下人得了好处,私下问几句小事也没什么难开口的。
自打回了湖竹县,严玉水就替严云絮拐弯抹角查过赵家。赵家二公子的私隐,没成想真能用上。
“你捏着赵家许多事,是同赵家有仇?”严云絮想听什么,曲叶彤心知肚明,但她不想说,只围着严云絮和赵家的关系打转。
“我一早就告诉曲姑娘了,这涉及三十年前的旧事,端看你要不要同我交换。”绕了一通,严云絮又将话题拉回头。
“我没有什么可与你交换的。”曲叶彤抽回被严云絮按住的手,“不单是你未出生,那时我也年幼,何谈旧事。”
曲叶彤还是推拒,望着严云絮好心规劝:“弑父这样的话,我这次只当没听到。严姑娘以后不要信口胡说,小心惹祸上身。”
“是真的,曲姑娘还是不信?”严云絮捡起案上的纸笔,抬眼望着曲叶彤,“不若我写下一份认罪书?”
严云絮竟当真沾了墨,专诚写下几笔字。待她满意地搁下笔,抬起纸向曲姑娘展示,才又说起,“我的生死都交托给姑娘了,你真的不同我互换近日和三十年前的秘密吗?曲姑娘的父亲,正是死于三十年前吧。”
最后一句,将曲叶彤钉在原地,纸面上的字句更是。
严云絮没写什么认罪书,留下的是给赵新荣的判词——“赵新荣杀了曲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