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他的话可信吗?”游方心中急切,若长用没说假话,那锯齿刀正和赵新荣的伤口对得上。
“十之八九。”
长用虽是奔着好处来的,不见银子不开口,市侩是有,但他这都是穷惯了苦怕了,不像是会坑蒙拐骗耍滑头的。他要有什么不老实,也不至于钱没追回来,还继续在振威武馆打着杂。想必也是实在没别的去处,只能老实受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游远舟愿意用银钱换他的消息,就会信他。
“那我们这就去将刘昌拿了!”追了这么久,总算结案在望,游方跃跃欲试,只听游远舟不紧不慢地问:“拿下他,接着呢?”
“接着自然是找到那把双刃刀,比照了赵新荣的刀口,要是合得上,便将他的罪名查实定案。”
“他都事先知会了庆武,叫庆武瞒着用刀的事儿,难道还会将双刃刀好好放着等你去找。”兵贵神速,游远舟从容自若,自是知道急不得。
“那怎么办?”游方即刻意识到是自己想得过于理所当然。他再仔细想想,不免有几分泄气。凶器尤为关键,若找不着,推断便难被证实。
“今日太晚,先用饭吧。”游远舟心中早有主意,“明天找曲叶彤来一趟。”
“好!”先找了曲叶彤问问,比他们如今无头苍蝇似的要强得多。公子拿了决断,游方便不焦急。是该用饭了,他依言低头一瞧,满桌的菜被长用吃得七七八八,他只能望向游远舟,“公子,再叫些吧。”
原先只顾着长用,也知他几乎没停嘴,却不知他用得这么干净,哪个菜都没剩下。“没钱再叫别的了,”游远舟晃了晃空荡荡的荷包道,“你付。”
“我没有!”游方捂紧了胸口,最好的酒楼,好食也价贵,他纵有些银钱,也不在这儿吃喝。长用真是会挑,来这一趟,既赚了钱,还吃饱喝足往腹内添够了油水。游方可舍不得叫菜,他瞧着游远舟,不答应,“回吧,回县衙我给公子下一碗热汤面,煨两个鸡蛋!”
次日,游方记挂着要去寻曲叶彤。他大早起来,还没到曲叶彤素日去素家医馆的时辰,只好先去厨下取了早食想给公子送去。厨下今日蒸了馒头,并一大锅清粥。
到了后厨,游方见小花也在,和她说:“不知严四姑娘今儿个来不来。”
“难道你有事寻她?”小花没搭话,游远舟先出了声。
“公子,你也来了。”
他能寻严云絮有何事,不过是因为她常来县衙,每每都带着佳肴美馔、精巧点心。虽是给小花的,但她一贯带来的份量极足,也总给他和公子备下。严四小姐厨艺太好,游方都觉得他如今会挑嘴了。这话不好说,游方讪讪说了句废话。
不知是不是被游方念了一句,今日游远舟一直未见严云絮前来。
“曲叶彤今日坐诊,得空才能来。”等到游方去寻了人,回来和游远舟扯闲,又说起严云絮:“我说四姑娘怎么没来,我去素家医馆请曲姑娘的时候,瞧见她了。”
游方只是顺口一提,游远舟入耳也入了心,挂虑她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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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叶彤得闲赴约,甫一坐定,游远舟便向她开口:“听闻刘昌有一把罕见的双刃宝刀,我欲一观,还请曲姑娘相助。”
游远舟推开天窗说亮话,曲叶彤也不与他绕弯子,只说自己无能为力。
“看来刘昌确有一把双刃刀。”
“大人已知公爹有这把刀,却不直接寻他,而是舍近求远,找我帮忙。想来,若是找上公爹,你是瞧不上刀的。如此说来,公爹不是将刀看得极牢,就是藏得极深,我又如何能拿到?”
曲叶彤直言无隐,“不管大人是为何事,都牵扯着我公爹。我既无从寻找,也不想插手。是了,险些忘记先问一句,若我今日不应下,大人可会用我与赵旭的事儿相要挟?”瞧着大人的架势,像是预断她定会同意,她难免要多想一步。
“不会,”游远舟抱诚守真,“这双刃刀干系重大,我只是觉得曲姑娘是个好人,深明大义,想来会出手相帮。”
“前头大人与我相见,还是为了查问我与赵旭的情事,眼下便称我是好人了。”这两个字一下将曲叶彤逗笑了,“往往能被称作好人,不是对方想你这儿得到些什么,便是已经得到了什么。瞧着大人两者皆是,我倒宁愿大人说我是个荡妇。”
“我确实想从你这儿打听双刃刀的下落,我难以否认。倘若你有关于这把刀的任何消息,愿意给出只言片语,便是帮了大忙。当然,曲姑娘要是实在不愿相助,我将另寻他法,不会强人所难。”游远舟将话说得清楚,而后等曲叶彤决断。
半晌,只听曲叶彤终于出声:“我要先听大人为何要找那把双刃刀。”
她不提是否相助,先问背后因由。游远舟思虑片刻透露说,“与案件相关。”
“是姑丈的案子?”
游远舟这话几乎就是明示,曲叶彤一点就通,当即猜测,“大人是疑心公爹害了姑丈?怎么会?怎么会?”
她接连问了几遍,好似喃喃自语,而后又像想起了什么。游远舟难得从她面上瞧出了张慌失措,听得她问:“莫非是因着我与赵旭的事儿?”
“想来不会。”极沉着的人慌张时也顾不得多思,还是游远舟说,“刘昌应是并不知情,若是他知道了,也该冲着赵旭或你,何至于奔着赵新荣去。”
“是,”曲叶彤一时想岔了,这会子心定下来,也说,“那就更不应当,我公爹绝不会对姑丈下手。大人,你到底握着什么证据?”
“恕难相告。”
游远舟不答,曲叶彤望着他也是沉默。寻刀的敦请能否应下,终究还是没个准话。
最后,因着曲叶彤在,一直默不作声的游方先急了。他望着曲叶彤就这般离去,忙问:“她也没应允,公子先向她透露这么多,也不怕打草惊蛇。”
“要真能惊出蛇来,倒也是好事。”游远舟叫游方挑几个人将刘家盯牢,他也很想看看曲叶彤到底会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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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忙着呢。”赵家那一团乱遭暂且落幕,赵田自觉要来回个话,露了面见游远舟正忙着,又暗骂自己到得不巧。
“无事。”游远舟搁下笔,问他:“赵家现在什么样子?还为分家闹着吗?”
“就是要说这个!”话问得正正好是赵田想讲的,“其实先头也都是大公子在闹,还搅得二公子、三公子不和。但我瞧着,二公子三公子这两日又好了,这不,他们俩兄友弟恭,更衬得大公子不好。”
游远舟心下了然,赵晖应是从他那儿得了话,又同往日一般,对他二哥赵旭完全没了怀疑与顾忌。
“那赵霄又做了什么?”
“他经年都待在芦根村,如今好容易回了,忙不迭在长水街四下奔走,被二公子撞破了,回家又吵闹起来。大公子私下去向那些掌柜收要赁钱本就没理,后面他却反说二公子如此害怕他与掌柜们接洽,是因为私下昧了些好处,还撺掇三公子也多去家中铺面瞧瞧,总之是闹得不可开交。”
“那你觉得赵旭有没有昧下什么?”
游远舟问了一句,赵田讪笑,“这小的哪儿知道。”
自然是有,连他在赵家当管事的,原本都能捞不少油水,又况且是当主子的。可他这话若说了,没得又牵出自己,惹得一身骚,“我还是接着给大人说后头的事儿。”
“夫人许是实在烦了,当场摔了套茶具,放出话来,说日后即便分家,大房与孙少爷应得的那份也不交到大公子手上,要归大夫人管着。”赵田说得起劲,“如今大夫人已将几位小姐接回县中,大公子也暂且不敢吵了。夫人说若他再闹得家中不安,就将他独个押回芦根村。”
早前卫慧费尽心思想将元容送走未能成行,如今也挺好。赵新荣身故,刘绫能做赵家的主,听着又颇为倚重卫慧,想来卫慧能好好带着几个孩子过活,好好教导孩子。
游远舟想着卫慧的事,转念之间,又像是好奇般问赵田:“赵家几个公子闹成这样,刘昌这个当舅父的也不出面管管?”
舅父管教不省心的外甥,天经地义。赵田也没多心,“这倒是,舅老爷虽然往来往常,却素来不见他管教几位公子。”
他说着自己琢磨了片刻,豁然寻到了原由,“是了,想来也是因为舅老爷自个儿腰杆子不够硬,怕是对几位公子摆不出架子。”
“怎么说?”游远舟正是想细听听刘昌与赵家的关系。
“舅老爷能有今日,那全靠有个好姐姐。都说长姐如母,他是真真享了长姐的好处。”
赵田说来都眼热,刘父早年也在衙门当差,按理说过这活日后能稳稳落在刘昌身上。但八九不离十的事儿,也怕那个万一。没等刘昌长成,他爹急病死了,家中无人,差事被旁人谋去了,一个萝卜一个坑,自然就轮不上他。
他娘听说跟江南的绣娘学过手艺,可惜去得更早,刘父一走,就剩刘绫刘昌姐弟俩相依为命。
“我们夫人贤惠,靠着娘亲留下的绣样,养活了弟弟。手艺好,长得也好,后来被我们老爷瞧中,娶回家。我听说,舅老爷后来在衙门谋到差事,靠的就是赵家的聘礼。”
刘昌受长姐照料养活,靠着姐姐的聘金补了差事,可教赵田眼红的还不止于此。“夫人嫁进赵家,刘昌也与赵家攀了亲。后来他娶亲生子,这些都是夫人给张罗的,前前后后少不得用夫家的银子补贴他。再有,刘夫人产子时伤了身子,景安少爷又生来体弱,这一大一小求医问药,不都是夫人给照应着,又掏了不少赵家的钱。”
“你是说刘昌本就趴在赵家身上吸血,自然挺不起腰杆教训几个侄子。”
“不是。”赵田将自己说得又嫉又恨,骤然被游远舟戳穿,连接否认,“这许多事我也是后来听旁人说的,小的也没那么清楚。”
“知道了。”
游远舟颔首,想来纵使坐拥万贯家财的人,也不见得能忍得见自己娶回的夫人一门心思去贴补娘家。赵新荣与刘昌,怕是有着钱财上的纠葛。那他与严德呢,又有何关系?
游远舟思量着,一旁赵田见他默不作声,又有些心慌。
“对了,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赵田盘算着再说些别的,又扯出一桩事,“我们三公子,闹着要休妻,他瞧上了严家四女。”
严家四女?游远舟一震。
见游远舟瞧向自己,赵田挤眉弄眼:“这严家四小姐,大人可听过县中传言。嘿,那些话还真不是胡说的!三公子同她来往甚密,被迷得丢了魂,整天睁眼便想去找她。不过被夫人和二公子拦了一下,他就闹说,不去外面找她,那就娶回家里来,定要娶回来!”
当头一棒,激得游远舟心烦意燥。他要娶,那严云絮呢?她,她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