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长水街,赵田便意兴阑珊,拿着收来的孝敬寻了个食肆用饭,方吃完还未消食,几步间便被两个大汉左右辖住。赵田饱食后冒出来的那点困意顿时散了,挣扎着问:“你们什么人?想干什么?”
捕役们将他架着,即便是挣扎,也没让他露了太大动作,一个要他噤声,一个表明身份说是县令大人有请。这青天白日,他也未作奸犯科,大人怎么要寻他。赵田不信,等在道旁见得一位身着缁衣的差役不紧不慢跟在他们身后,这才被制住。
果真是被带到县衙,捕役们带回了人,便将他搁下了。赵田几番想探问大人为何叫他来,都只对上张凶神恶煞的冷脸。如此,他生恐自己惹上了什么事儿,心慌意急,良久才等到大人露面。
游远舟故意晾了他半晌,与游方姗姗来迟后并未管他,而是直接坐下,将玉佩搁在了桌案上。
赵田揣测着大人的意思,去瞧那玉佩。这物件不久前刚见过,这会儿子哪能认不出。他还未想出大人怎么拿出这个,游远舟屈指叩了叩台面,“你说这玉佩是出自赵家?”
“是是。”赵田刚答了,游远舟又问:“那你可知它是如何到了严家?”
“小的不知,可能是老爷送出去的。”赵田瞅了眼游方,这小子从王五手中买下的玉佩,现如今到了大人手上。赵田寻思他应是大人身边的,莫非大人发现被王五狠宰了?因着他多了几句嘴,就也要被牵连?
赵田欲喊几句与他无关,游方却当即拿了备好的口供要他画押。赵田更为不解,忙问:“大人,这是为何?”
“这玉佩既出自赵家,我明日便上门拜访。”得了赵田的证词,也算是师出有名,找上门去,必能问出什么。不过,游远舟还是想尽量来一遭出其不意,又与游方交代,“画了押,今晚先留赵管事在衙中做客。”
赵田稀里糊涂,整夜颠来倒去,到底没想明白大人究竟所谓何事。游远舟将他留下,自己还有诸多事情要忙。他连着见了几人,又几番提笔,亥时才灭了房中的灯。
到了子时,县衙轮值的差役纵是提着神也打起了盹。不过夜来万籁俱寂,甚少出事,常河与毛麦商议,各睡上几个时辰,也省得两人大眼瞪小眼,都干熬着。
蒙头囫囵眯了一会儿,毛麦醒来与常河轮换,结果睁眼一瞧,常河也歪坐在旁边睡得正香。
索性别叫他了,毛麦轻手轻脚活动着身子,不料外面拍门声骤起,愈演愈急。一旁常河一个激灵也醒了,二人对视一眼,有人前来报案,大喊: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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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贼。竹梆子敲了几遍,守过四更,山子松了一口,琢磨着等到打完五更,便又过了一夜。春来万物生,人却困倦,山子往风口去,打算醒醒神,还没过拐角,迎面先嗅到了血腥味。
能在更夫这行当长久地干着,自有些胆,山子循着味儿过去瞧,闭着门的铺面,气味浓重得像从木缝、石缝每处能见风的空隙中张牙舞爪地涌出来。
他拍了拍脸,悬着心走近了,提高灯笼照着,才发现门上竟没落锁,只是虚掩着。伸手一推,门开了,山子瞧了一眼,登时浑身发麻。他跌跌撞撞往县衙跑,脑子里却陡然想起冬日里见人家杀年猪:一刀进去,血喷出来,止不住,大股大股。
游远舟被游方唤醒,披着外衣迅步赶来。山子敲开了县衙大门,提着的一股气骤然散了,嘴里不停念叨着:“杀人了全是血。”
待大人来问话,山子仍缓不过来,游远舟见状叫游方给他塞了杯热茶。
一只手突然探过来拉住他,山子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被晃出的几滴茶水烫了,才醒了神。不过他开口还是那几句,“大人,有人杀人了!全是血,好多血!”
游远舟见他这样,怕是一时也说不清什么,干脆先叫他带路。出了县衙,游方一路拾起了灯笼与竹梆子,递给山子。山子接过捏紧了,方才他神不守舍,也不知这些是何时跑丢。
到了地方,方知山子为何翻来覆去这些话,实是事实便是如此。仰倒在地上的人身形僵直,血淌了一地,似淌尽了。
游远舟避着血迹,只身一人进了店。地面上,没留下带血的手纹或脚印,他环视了一圈,先记下,复又小心大致站在尸体倒下的位置,朝前看去,然后猛地快步往前关上了门。
大门内侧,几道喷溅的血迹早已干涸。但全然在游远舟意料之外的是,除开血迹,门内还黏着一份纸条,似曾相识。他心有所感,小心取下,展开一瞧:果然,短短几句又牵扯着另外一人,上书“罪同严得柱”。
天色渐明,常河带着仵作一干人匆匆赶来。孙仵作来不及像游远舟作礼,便先被他唤去检查尸体。
孙仵作初步检查的结论与游远舟一致,死者应是死于割喉,失血量大,死得极快。
“可知这死者是谁?”
游远舟问了一句,回他的却是站在一旁的常河。孙仵作进去时,他顺势也望了几眼,如今听大人问,抢着机会便答,“大人,小的知道,死的这是赵家老爷赵新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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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他们方查到赵家,夜间赵家竟出事了,死的还是赵老爷?游方惊骇万分,下意识去瞧游远舟。只见公子正容亢色地调派着人,分了几路,一路助孙仵作将尸体带回,一路守住现场。
“小心将门关上,在店铺外面守着,留意不要放人进去,也不要任人打探,务必护住现场痕迹。”因方才常河向他回了话,游远舟便将这些交代给了他。
常河捉摸这意思,觉得大人是要交由他负责,当即朗声道:“小的明白。”
最后这一路,游远舟指派游方,交代他去赵家找人来认尸。
至于游远舟自己,他回到县衙,首要之事便是拿着纸条与先行收到的那张放在一道对比——字迹果真完全相同,分毫不差。
凶手是同一人连续犯案?游远舟仔细思量,如若这样,那严大全然无辜,神秘人蓄意露出玉佩是为了将他的视线引向赵家?抑或是这玉佩本就是意外露了,他实则就是赵家人?
赵新荣一死,疑云骤起。游远舟先按下种种猜测,无论如何,还是只能先从易证实处查起。
赵家来了人,来得很急,人又多,一时闹哄哄的。好些人一道说话,反倒听不分明。游远舟坐到堂前,连敲了两下醒木,待安静些,他先问来人与赵老爷是何关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自称赵旭,一个自称赵晖。
“公子,站在左侧的是赵家二公子赵旭,右侧那位是赵家三公子赵晖。”游方站在后侧轻声向游远舟回禀,“我去赵家敲门,阍侍原不信,后来应是将话传给了二公子赵旭。赵旭出门见我时,已经去瞧过,确认赵老爷未在家中。晚些三公子也得了信,二人这才与我一道回来。”
“二公子三公子,随我来。”游远舟唤了赵旭与赵晖,随他去认尸。走动时,游远舟问:“二位公子前头是长姐还是兄长?怎么没一道来?”
赵旭答说:“回大人,还有位兄长,但兄长不良于行,父亲早年单独置了个宅子供他修养。兄长没和我们住在一处,故而还未得知噩耗。”
孙仵作现下仍在忙着验尸,见大人带了人来,忙先避开。骨肉至亲,即便未见全貌,也登时知晓父亲确已成了冰冷的尸体。
赵新荣死状惨烈,两位公子几乎站不住,伏地大哭。
“节哀。”游远舟出言劝慰,“令尊突逢祸事,丢了性命。如今二位还需提起神,找出凶犯才能让逝者安息。”
“大人所言甚是。”赵旭扯着袖子抹了把脸,“不知大人可有头绪?若有什么要问,我必言无不尽。”
游远舟确有不少事情要问,不过还是先出敛房,“二位先移步。”
“听闻两位公子先前并不知晓令尊不在家中?”
“是,我们原认为昨日父亲并未外出。”
“那可有其他人知晓令尊是何时为何事出门的?”游远舟追问了一句,听赵旭说大抵没有,又要他在家中仔细问问,心里却有了计较。这赵老爷从自己家中外出,竟还要掩人耳目,其目的定是有待推敲。
此事待查,游远舟还想再问问赵新荣遇害的那间店铺之事,赵晖突然一改沉默:“大人,我知晓是谁害了父亲!”
“你心中怀疑谁?”游远舟将视线从赵旭移向赵晖。这赵家三子看着远不如兄长稳重,长得却好些,如今眼圈红着,显得哀恸极了。
他说话时还带着些哑,但语气愤恨:“我父亲身边的管事赵田!那个狗奴才这些年愈发张扬,打着我们赵家的名头在外行事跋扈。父亲最近有意将他赶出去,他定是知道了,便动手报复!”
游远舟没料到他疑心赵田,赵旭听了弟弟此言,想了想,也赞同说:“今日没在家中瞧见赵田,听下人说,他昨儿个出了门就没见回去,还请大人查查。”
兄弟俩都如此说,可赵田昨日午间就被游远舟盯着,入夜也仍被强留在县衙,根本没有犯案的时机。“我昨天因故着人将他带回了县衙,现今还扣着,他无法动手。”
“还有这遭。”赵旭思索着赵田究竟为着何事才被大人带回,而一旁,赵晖仍在坚持,“就算不是他本人动手,也有可能是他找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