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
早先她们疑心那位数次留下纸条,又穿针引线着力让游远舟追查旧事的神秘人是金大。而今金大现身,再返湖竹县,暗地里先同刘昌见了数面。
刘昌安然无恙,严云絮知道,她们猜错了。
神秘人故布疑阵,将杀害赵新荣的嫌疑引向了刘昌,不是预示着下一步要对刘昌动手,就是彻底要让刘昌担下罪责。无论是哪种缘故,他与刘昌都不该是能私下坐下相谈的关系。
她们要找的并不是金大。
“那会是谁?”既要知晓三十年前的往事,又要见过严赵两家的姻亲信物与刘昌的双刃刀,曲叶彤依旧认为必得是同赵家粮铺牵扯颇深之人,“除了金大和刘昌,赵家粮铺的掌柜、伙计、账房都死绝了,算上他们仍在世的亲人也没几个。”
严赵刘三家不提,金鸿是孤身回来的,也不知有没有妻儿,剩下只一个陈家。“难道是陈家人?”曲叶彤算来算去,眼瞧着唯有陈家人她们不曾留意。
“陈括是怎么死的?”曲叶彤盘算着活人,严云絮却突然在意起死人。
只道他是早已身死,若严云絮不问,曲叶彤定不会再去追查陈括的死因。可待她当真打听了,不消深究细枝末节,就知其中一定藏着什么蹊跷。
有一位陈家的远亲常年在素家医馆诊病,曲叶彤特意挑了她在医馆的时辰,同她搭上话问了几句。
曲叶彤道是公爹因赵新荣的死伤了神,近日又总想起昔年交好的陈账房,更是郁结于心。“听闻您同陈账房沾亲,我想向您打听打听他的事儿,回去同公爹说说,总比他独个伤怀要好。”她寻的借口称不上多高明,但赵新荣被害一案在县中传得神乎其神,对方也想借着机会问几句内情,痛痛快快对她说起陈括之死,说完还顾着追问,“听说赵老爷被抽干了血,整条街的血腥气经久不散,可别是碰上什么妖物了?”
“陈括身亡和你爹脱不开关系。”不只是严德,更惹曲叶彤留心的是,陈括遇到的意外同她爹的死太过相似。
赵家粮铺还在时,一行人外出卖粮,她爹曲直随刘昌走了一遭,丢了性命;后来,赵家粮铺成了严家粮铺,陈括同严德一道为赠粮奔走,一去便出了意外。
“刘昌好歹还将我爹的尸身带了回来,那陈括据说是落水溺亡,连尸首都未能找回。你爹去陈家报了丧,帮着操办了后事。”这个路数实在耳熟,曲叶彤当即便怀疑是严德在途中动了什么手脚。
“我猜许是他杀了陈括。”就如同赵新荣害了她爹。
曲叶彤着眼于寻个凶犯,严云絮并不反驳,曲叶彤猜得应当没错。
只是,她喃喃道:“死不见尸,谁又能断言他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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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括生死未定,没个依凭都是凭空猜测。
曲叶彤有心会一会他的妻女,她自个儿能杀了赵新荣报仇,难说陈括的遗孀与女儿不作此想。
好在见她们一面也并非难事。
陈括死后,遗孀陈香雪再嫁,如今开着肉铺。她同后头的夫君吴虎未曾再要孩子,这些年仍只陈幼菱一个姑娘,便不舍得她外嫁,而是招婿,又为姑娘儿婿另外置办了一间肉铺当作营生。
两间肉铺,曲叶彤分作两日走了两趟,像是寻常去买肉的,也同她们闲扯了几句。
她没想着走这两趟就能问出什么,权当是先认认人。不想严云絮再来素家医馆同她相见,又有了线索。
“溺水的人,可是会见风咳嗽、胸闷气短?”严云絮甫一见她,便问这句,真如求医一般。
“你说的这些都是肺上的病症,溺水极易伤肺。”曲叶彤不知谁落水了,下意识还在斟酌该如何用药,话说了一半才想起,溺水之人她们前次不正提过。
曲叶彤迅即同她对视,严云絮颔首,“我家有个小姑娘,曾见过那位神秘人……”
没白费她流水般送去的吃食,小花身量见长,高了一截,原本瘦黄的面庞也添了几分圆润。她长了个儿,原本那些衣裳袖口和裤脚都见短了。
严云絮从成衣铺给她挑了几身衣裳送去,却瞧见小花坐在石桌前,攒眉蹙额地盯着跟前的瓷碗,而游方在一旁催着她趁热喝药,又故意捏着块酥饼,吃得喷香。
“四姑娘,你来得正巧,小花正耍性子,不愿喝药呢。”见严云絮来了,游方先告了一状。
小花更觉他过分,慢腾腾捧起了药碗,催他到别处去吃酥饼。
“我这就走。”游方站起身,偏要再逗她一句,“这药一定很苦吧?”
“我都好了,”见他走了,小花扭头同严云絮解释,“根本用不着再喝药。”
严云絮见他们闹了一通,没再催她,只说是一会儿再喝,便让她先去试过新衣,“若不合身,还能尽快送回改动。”
小花没想到四小姐给她买了这许多衣衫,她抱着进屋,将它们看了又看,这才依言取了最上头的那套穿上了身。
杏黄折枝迎春刺绣圆领袍,并米黄下裙,清新灵动。套在小花身上,领口的迎春将她衬得天真烂漫,尺寸上也正合适。
“甚是合宜。”严云絮连声夸她,但只过了片刻,小花还是说要换回她的旧衣裳。
“不合你心意?旧衣裳都短了。”严云絮劝她先将就穿着这身,下次她俩一道去挑,定能让她挑出几身合心意的。
“不是,不是!”小花连忙摇头,哪里是将就。她伸手轻轻摸了摸衣裳上的刺绣,“它很好看。”她还没穿过这样精细的衣裳呢,正因为很好,她才想着要赶紧换下。
“没到年节,不穿新衣。”小花要将这身衣裳攒着,等往后碰上什么好日子,再取出来。严云絮将她拦住了,偏说今日大吉,宜穿新衣。
“真的?”小花很是信四小姐的话,巴巴等着回答。
“当然!”不是严云絮的声音,小花转头去瞧,是大人来了,身后还跟着游方,定是他将大人叫来的。
严云絮明白小花心里是想穿新衫的,只是苦惯了,再想都按捺着,这才唤了个说辞哄她。
哄小丫头的话倒是被大人听见了,左右他也称是,严云絮索性继续道:“今日大吉,明日后日皆是大吉。我能掐会算,正巧给你添了三套新衣。”
这下小花知道四小姐是在骗她了。
她脸上心里都热烘烘的,平白像是要掉眼泪,连扯着袖子要擦一擦,抬起手想起身上穿的还是顶好看的新衣,又捏着袖口慢慢放下,不知该同四小姐说些什么才是。
“傻了?”游方探头看她,还伸手拉了一把小花髻中垂下的头发,又开口道:“公子你瞧,小花还没喝药。连四姑娘都管不住她了,还得将你请来才是!”
这下小花顾不得酸胀的心绪了,她横了游方一眼,愤愤在石桌前坐下。
游方又坐着她旁侧,取出包酥饼,分给了游远舟和严云絮,又说:“小花喝完药才有。”
“我尝了一个,口舌生香,就想着也得让你们尝尝。”游方话多,还不忘盯着小花喝药。
小花苦着脸一口气咽完,告诉他,“我真的不用再喝药了,连咳嗽都好全乎了,就你不信。”
“我信啊。”游远舟往她手里塞了酥饼,“可你又是受寒,又是咳嗽,大夫说你体虚,交代了要将药都用完。大概还剩六服药。”
其实今日是最后一包,游方故意吓她,见她皱眉苦脸正偷着乐,不成想小花突然说起,“他也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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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提及的正是在荒宅见过的神秘人。
“刮风时我曾见他咳嗽,咳得厉害。他下井捞尸后,再上来像是喘不上气,缓了许久。”
当时小花以为是他用力太过,也就是自己病了一遭,这才想到他会不会是生了什么病症。
这些从前小花没提过,严云絮听完向曲叶彤求证。随即说起,那神秘人可能正是陈括,“他侥幸未死,尚在人世,隐在暗处伺机而动。”
“或许当年并不止严德一人想害他,而是严德、赵新荣、刘昌,甚至再加上近期露面的金鸿,陈括是被他们合谋灭口。”曲叶彤认为陈括是死于内讧,连话本里都常有这样的故事。一道作恶的人分赃不均生了仇怨,以致挥刀相向。
“等找到他便都知道了。”
三十年前的旧事,他们五人的恶行……严云絮定要找出他来,将一切都问个清楚。
陈幼菱的肉铺多了两位常客。
“今日你来得晚了。”严云絮几乎都是同一个时辰过来,没几次陈幼菱便记住了,见她来晚了,还会问上一句。
“今日听了出戏,”严云絮不着急回去,顺道同她说起,“这出戏叫寻亲记,说的是书生赴京赶考,一去不回,妻儿苦等无果,决意上京寻他。他们一路经历艰难,寻到了人却不料书生待他们如同陌路,竟似全然不相识。妻子以为他金榜题名,不愿再认糟糠,灰心回乡,多年过去,那书生竟又反过来来寻妻儿。原来,他当年受伤,伤了头部,没了先前的记忆。但老天作弄,一次意外,又叫他都想起来了,急匆匆赶来。”
“后来呢?”大家都极少听戏,严云絮说了一通,竟引了肉铺周遭不少人听,更有人急着催问后事。
“妻子早在寻他时被伤透了心,权当他死了,已过上了新的日子。书生见状踌躇,只敢躲在旁侧,不知该不该同妻儿相认。”严云絮说起后文,还问陈幼菱,“陈姑娘,要你说,书生要不要同他们相认?”
“我?”陈幼菱原本也听得仔细,骤然问到了她,一时也难下决断,只好问:“戏文里头的书生呢?”
“戏文里讲天降横祸,暴雨压塌了妻儿的茅屋,书生便顾不上旁的,冲出去救了人。最后自然是一家团聚,书生接上妻儿,一道过上了好日子。”
到底是团圆的结局听着快意,陈幼菱也笑了,说这样是极好的。
严云絮讲了一个戏文,曲叶彤提起肉,在肉铺上落下了一本医书。
“姑娘,你的书落下了!”陈幼菱跑了几步才唤住她,曲叶彤转身道谢,说自个儿想着医书里头记载的奇症入了神,这才丢三落四。
“什么奇症?”陈幼菱问了一句,曲叶彤答道:“诈尸还阳”。
这样的病症自然是引人好奇,曲叶彤便同她说起,“医书记载,曾有产妇在生产时晕厥过去,唤醒不能。于是,家人都以为她这是一尸两命,备了棺木就要将她下葬。可不多时,棺木里便传出异响,众人说横死的产妇大凶,纷纷避之不及,只她娘说女儿还活着,执意开棺。果然,女儿并未断气,再迟上一刻,才真的会憋死在棺木里。”
生子这道鬼门关同每个妇人息息相关,陈幼菱也不免追问:“真有此事?”
“是真的,全因产子时太过疼痛,没撑住,她才会休克假死,并不是真丢了性命。”曲叶彤从医,再怎么别有目的,都不会信口胡说,就连接下来用以影射陈括的话都确有其事。“不止如此,就连失足落水,没了气息,也有可能只是假死。《备急千金要方》便有载,‘屈两脚着生人两肩上,死人背向生人背。即负持走行,吐出水便活。’”
她这话说得刻意,虽是对陈幼菱说的,但并不是单单说给她听的,有心人自然明白。
“近日家中铺子要寻人,陈姑娘可有推荐?”今日严云絮不讲话本,也没旁的,听着是同陈幼菱说了几句正事。
可待陈幼菱问起是缺干什么的,严云絮说起“除了掌柜,伙计、账房都缺”,她们要找的人终于主动现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