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妹妹劳心给他备下吃食。”马车中周素芳指着食盒,与严云絮说话,“你哥哥本什么都不想吃,知道是你做的,这才用了。我这出门着急忙慌的,全不如你想得仔细。”
“我左右也要给小花熬汤,顺便多做些也不值什么。大哥哥多少能吃些便好,不然怎么熬得住。嫂嫂也不用说这个谢字,你一时没想到,也是因为太过着急,关心则乱。”
“哪能不急呢?洗不脱嫌疑他就得一直在衙门关着。”
严云絮知她心中忧愁,单是干巴巴的安慰也是空谈,索性想了想,问说:“大哥哥今日除开忆起父亲晚间曾与他说话,可还曾记起别的?譬如,大哥哥是何时拿到玉佩的,具体是哪日?父亲又为何给他?”
提起这些,周素芳立马道:“这个倒是没说,下次我便要再仔细问问。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问出个门道来,你大哥那脑子,真是不争气。”
“嫂嫂嫌大哥哥的脑子不争气,焉知不是因为大嫂你自己慧心。常听人说,这一家子,只要有一个聪明人便够了。”
周素芳没留意,倒被严云絮打趣了,索性顺着问了两句:“四妹妹,莫怪我交浅言深,嫂子今日问这一句,你日后可还想成家?”
严云絮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捏紧了袖子,轻声与周素芳道:“大嫂,我早不想那些了。”
一句早不想,周素芳心中一酸,好声说:“我知道你这些年是受了大罪,苦过来的,不想便不想了。只是有一事我挂着心,还得和你知会一句。你瞧,原先父亲安葬,你二哥不许你在外走动,巴不得你早回如安寺去。可这遭见了县令,得信儿说寻着了小花,他不遣家中婆子,也不知会我与你二嫂,径直叫了你来照料。他心中想着什么,你得明白。”
她把话说得清楚,言毕瞧着严云絮,见她惊愕失色楚楚可怜,忍不住又暗骂了严修文几句。
“二哥哥是想用我搭上大人吗?”严云絮问了一句,声压得极低,吞吞吐吐,听着难以置信又羞燥难安。
“我瞧着是有这个意思。”正因如此,周素芳才必须要提点她。二弟严修文和公公严德,这父子俩她瞧着是一个路子,什么妹妹孙女,都得被用着给自己换些好处。
得了大嫂的肯定,严云絮泫然欲泣。周素芳连声安慰,“即便他这么打算,你心中知晓,不让他如意便是。”
“大嫂说得是。”严云絮缓了片刻,用帕子按了按眼下,“他哪会如愿。大人为官清贵,我这又是什么名声,大人又怎么会被我搭上。”
好容易把她哄住了,此刻听这话,周素芳却是不能同意,忙说:“妹妹你可别想岔了,咱们女子本就不易,你不能再给自己担子。你那是被歹人害了,才遭了罪,你自己可不能说这种话。外面那些个胡言乱语,若谁敢乱嚼舌根被我听到了,我必要撕烂他的嘴!”
“说起来,也是你两个哥哥无用,你受尽苦楚,如今回来了,他们不仅护不住嫡亲的妹妹,连那些个流言都遏制不住。”
能得大嫂这样说,无论如何,严云絮都心中一暖。嫂嫂顾念着她,她必然也得顾念着嫂嫂,于是开口:“好了嫂嫂,不说这些了,大哥的事要紧。若要弄清楚玉佩是何时给大哥哥的,其实倒也有个捷径,就是怕是要委屈大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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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怕什么委屈,”周素芳一点即透,“你说的捷径是指去问你二哥?”
严云絮点头:“二哥哥怕是记得。”
周素芳知道她的意思,只说:“若是有助于你大哥回忆,这不算什么委屈。等到了家,我便挑件礼,去一趟二房。”
待到了家,周素芳径直去了库房,出了院门又瞧见严云絮搁下了东西等在外面。她既有心陪着,周素芳劝了一句,拦不住,二人便一道走。
严修文这个人重利,二房的院子却布置得极清雅。院外一径翠竹,打脚进去,是未开败的寒梅,墙边的松树下,几块山石形状奇异,远远瞧去,像是仙鹤停驻在树下歇息。
“快请进。”进了院,是二嫂张婉清迎了出来,请了她们落座用茶。
茶也透着梅花清香,严云絮闻了,问二嫂是怎么制的,张婉清说:“早先存了些洁净的梅水,喝着倒还不错。”
喝罢几口茶,周素芳开口问:“二弟今儿个不在吗?”
“他外出办事了,”张婉清抬手又给大嫂四妹添了茶,随即说,“大嫂若有急事,也可告诉我,我兴许也能帮得上。”
周素芳瞧着清清雅雅的张婉清,见她神色真切,便答:“是想问问他,是否记得父亲哪日将玉佩给他大哥的,当时又具体是个什么情形。”
“我知道是哪日。”张婉清立即回了,“是三年多前,中秋夜。”
“原来二弟也同你说了,多谢弟妹告知。”
“至于当日情状,前面他俩也就是如寻常向父亲回禀了手里办着的事儿,后来父亲给了大哥玉佩,说的话修文也复述了,没有别的。我就知道这点,若能帮到大嫂便好。”
周素芳道谢,张婉清却觉得自己不该受,再者,说起来,也是修文对大哥不住。
昨日大人造访,拿了线索,提走了大哥,回了院中,张婉清深恼了严修文,一下便对他冷了脸。
说起来,这对夫妻从性子上来说,也是不搭。严修文爱金银,张婉清却觉得那些都只是俗物,偏偏严修文见她不喜,忙不迭认错:“是是,我是存了些坏心思。但清清,你别不理我。偏是那枚玉佩,当时父亲给了大哥,又说严家的事得由他来承担,我那时便觉得父亲有意让他接管严家,这才没能忍住多嘴。”
“你今天既已经多了嘴,那就别在我这儿再多嘴了,我不想同你说话。”
张婉清兀自捡了本诗集看,不愿搭理他。严修文更急了,连声说:“早知会让你恼了我,我今日便是憋死了也不说,或者干脆我将那玉佩认下,我去坐牢子算了。”
“那你便去吧。”张婉清举着诗集翻页,偏过头去不瞧他。
严修文想了想,“好清清,大哥铁定没那个胆子谋害父亲,待大人查清放他回来,我去负荆请罪如何?”
见清清不理,他又说:“那我想想办法,争取早日接大哥出来。”
张婉清闻言赏了他一眼,严修文便仔细复述当日之事,想看看有什么线索。可惜,翻来覆去念了几遍都没觉出有什么不对。
眼见清清要听烦了,他一心横,“明日我便去各大玉器行问问,有没有掌柜知晓那玉佩的来路。看那玉质难得,若是从自己手中出去的,掌柜必有印象。若能问出父亲从哪儿买的玉佩,清清能否饶了我这次。”
“你真心要去问?如今大哥被带走,可是你握住严家的好时机。掌管严家,不是对你最重要吗?”
听张婉清这么问,严修文压下她手里的诗集,把自己的脑袋挤过去,“清清说胡话,只你最重要。”
严修文此言不虚,少时严德对他期望颇深,送他读书盼他科举。可严修文对经义无甚兴趣,倒是心念浮动,瞧中了夫子家的女儿。可张婉清性子清冷,觉他满身铜臭,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娶进门,哄着捧着,怎会不重要?
说了一大通,张婉清对他始终爱答不理,这不天一亮,严修文便依言奔了玉器行。
严修文是如何说与她听的,张婉清不提。但大嫂想问的,她知晓的,尽数说了。
三年多前,中秋夜,严云絮喃喃念了几遍。
中秋夜敏儿最爱吃着宫饼做花灯了,周素芳心绪往女儿身上这么一飘,猛然想起:当天严志没跟她说父亲赠了玉佩,倒是提了另一桩事,说父亲为敏儿定了婚事。
严志没将这事当真,她本来悬心,后来见父亲没再提,就也搁下了。这时间一长,便淡忘了。周素芳又联想起今年敏儿十三岁,父亲说起她的婚事,如今才知他定是当年便起了主意,当时他定是正经说的,偏严志没信,她也松懈了。
严云絮见周素芳出神,关切道:“大嫂可是想起了什么?那时我不在家中,如今更是帮不上忙。”
是呢,当时四妹妹已失踪许久,自是不在。中秋前后,家中还生了何事来着?
周素芳想着,后半句不由问出了声,张婉清在一旁答道:“那时,三妹妹节前定下亲事,节后不久便嫁了。”
“是了是了,三妹妹远嫁,父亲应是这才安排起了敏儿的婚事。”
周素芳将女儿婚配一事的由来盘了个清楚,心中又气又恼。既气自己明知父亲一早给女儿定了亲事,却未好好放在心上;又恼三妹妹的婚配不如他意,父亲竟当即又用孙女填补,怎么如此狠心?
“大嫂,”严云絮唤了一声,见她久不回神,伸手轻轻推了一把,“大嫂,敏儿原要定下的夫婿可是赵家的?”
“正是,此事你也知晓?”
“原不知晓,现下猜到了。”严云絮接着道,“嫂嫂,我有些头绪了,明日咱们去县衙可以与大人说说。”
周素芳闻言哪里能忍住,连忙问:“你想到什么了?”
“我是想,那玉佩许是从赵家出来的。父亲给大哥玉佩,说严家有些事情他需担着,同一日又向大哥说起敏儿的配婚,或许给他玉佩怕是让长房担起与赵家的姻亲。”
“若按你这么说,那漏了玉佩的神秘人出自赵家人?是赵家人害了父亲?”周素芳顺着想,“可赵家为何要害父亲呢?要是结了亲,便是通家之好,又何必要害你父亲性命?”
“是啊。”严云絮轻声细语,“这赵家,为何要害父亲呢?是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