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芳去瞧严志,满桌的菜品铺开,遑论多么令人垂涎,严志都是食不下咽。
他被游远舟提回来,生平第一遭进了监牢,虽顾及着他只是疑犯,被褥等一应物品均有供应,但严志还是心惊肉跳,整宿撑着都未合眼。本来没了爹,他心下也是哀痛,可这临了,怎么却是他进了监牢,实在是想不通。
此刻说家人探望,差役将他提出来,见了周素芳,严志忙问她和女儿可都安好。
“我们都好。”周素芳见他迟迟不动筷,劝他:“这些个饭食都是四妹妹一大早起来亲自下的厨,多少用点,别辜负四妹妹好意。”
严志这才捡着面前的进了一些,叹道:“此番有劳弟弟妹妹们悬心。”
“快别说这话了。”周素芳给他舀了碗汤,连连叫他打住,“还真以为你那个弟弟会悬心?他只担心无法将你的罪名坐实。”
嫁进严家这么些年,周素芳深知严修文此人比起骨肉情分,更重真金白银。可偏偏她嫁的这个是个实心人,看不穿自家弟弟那些个表面功夫。本来严志勘不破,她也不愿说穿,左右她娘家殷实,从未短缺过什么。再者因他们膝下只一女,素日并不讨严德喜欢,他们更不愿撕破脸去争个面红耳赤。
但如今可不一样了,人都在牢里过了一遭,周素芳非得要他灵台清明地把那弟弟瞧仔细:“他瞧了玉佩图样,那番样子便是蓄意要指证你,你反还觉得他会为你悬心。”
严志捧着媳妇舀的汤,挨了媳妇教训,手中温热,心里也暖烘烘的。他说:“你不喜欢,我不说了便是。”
见他这副样子,周素芳便知他没将话放在心上,又提点说:“父亲赠你玉佩一事,你自己都忘了,偏他还记得,就连父亲当日说了什么,他都这般牢记于心,指不定心里有多愤懑不平呢。”
“修文说,那时父亲说我是家中长子,有些事情还得我来承担。他许是觉得这话是父亲有意将严家交在我手里,难免心中委屈。”
“偏就他会委屈,严家只你最大度。”
周素芳懒得与他纠缠,又挑着要紧事说:“罢了,如今你早些洗脱嫌疑,从此处出去才是正理。昨儿个,四妹妹与我说……”
她将严云絮的想法与严志一通说,这嫌疑是从玉佩上来的,脱困的关键也必然是在玉佩之上。她催着严志好好回想,哪怕有一点与玉佩的微末小事,只消想起来,便可说与大人听。
严志苦着脸,“我连那玉佩在我手中,又如何到我手中都记不清了,哪里还会记得别的。”
“你那二弟不是帮你回忆了,你顺着他的话想想。”周素芳说着,又给他添菜。
大人许了探望,但总归时间有限。说话间,差役来催。严志本边吃边回忆,突遭打断,倒是想起那日晚间,父亲好似还与他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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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素芳临走前,还在安慰严志,“既想到了些头绪,那全盘记起便指日可待”。可等她见严志被差役带离,她出了门,心里却比谁都着急。这不,待往外走遇上严云絮,她便急着说些什么,也是为自己抚平心绪。就是没想到,县令大人也露了面。
既遇上大人,周素芳便见了礼,又道了谢。
游远舟也不是单跟着严云絮,送走了她二人,他正了正神色,去审严志。
“严家各大铺面房产,你可知晓?”
若说严志因父亲曾侵犯女儿身边的丫鬟,进而得知了他掩藏的兽行,便狠心杀父,也能说通,可游远舟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既将人杀了,且家中并未察觉,那又何必在安葬路上大喊又至县衙留纸条又掘坟抛尸,将严德被害一事张扬出去?对凶手而言,分明就这样捂下更好。
还是凶手本就是想将此事张扬,张扬到衙门来查,再如现在这样,引着他们发现荒宅秘事,非要让大家知晓,即便严德为他所杀,也是死有余辜?
游远舟一时无法决断,便先探问严志是否知晓荒宅所在。
虽不知大人为何问这些,严志还是如实作答:“家中这些原本都是父亲管着,还未曾分给我们。我素日看顾的是田地庄子,对铺面房产并不知情。”
这话倒与游远舟查到的相符。
从周素芳口中得知严家正闹分家,游远舟便遣人将严家的状况摸了个底儿朝天。这严家经营的粮铺,是分派给了二房严修文;而另外那些个买下的田亩,是老大严志管着佃农们耕种。
“可先前不是要分家,你们未曾先摸清家中产业以待分配?”
“大人也知我与夫人为何要求分家,这般急切的情况,哪里还顾得上那些,总归父亲给什么我便拿着什么。”
严志实打实是这么想的,“再说,见父亲不同意分家,夫人还曾和我商议,不然咱们就什么都不要,只将咱们大房这些人分出去便是。总归她手里殷实,娘家也给了铺面田地,也不怕咱们活不起。”
“玉佩一事,方才听说你已经忆起些什么了?”
“是记起父亲给我玉佩那日,父亲晚间还曾找我说话,倒是没想起具体说了些什么。”
“周氏曾说你们并不赞同令尊为令嫒定下的婚事,此番令尊过身,那婚事是不是作废了?”
“应是作废了吧,左右敏儿要为祖父守丧,这几年也无法议亲。”严志随意答了,可瞧见大人的脸,整个人又一激灵,忙说:“但我绝对没有因此便动了要加害父亲的心思,我们虽不舍得女儿,但也并不是非要反对。若不是后面瞧见父亲欺辱茵茵,也不必借着敏儿的婚事要分家。”
游远舟见他神色紧绷,宽慰了几句,“不必紧张,随意聊聊而已。那丫鬟茵茵颇得你们看重?”
“是,我与夫人只一女,当年夫人生产伤了身子,无法再度生育。茵茵和芳兰是我夫人乳娘家的,她俩自小和敏儿一道长大,我们也将她们视为半个女儿。”严志说完,唯恐大人多想,又自行解释:“我也没有因着茵茵的事儿便起了杀心,我们只是想着分了家,远远躲出去便是了。”
你们还能想办法躲出去,那便只留着小花受害?游远舟心中不悦,又知严志愿护着妻女,护着院中丫鬟,已是不错,指责的话便忍住了,没再多言。
严志小心瞧着大人神色,提着心回想着方才自己的话可有哪里还要再补充几句,字句斟酌间,却猛地记起当晚父亲到底与他说了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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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忆起父亲赠我玉佩那晚与我的谈话了!”严志一时心急,忙说:“正是与敏儿的亲事有关。”
“只是与那玉佩好似并不相干。”说着,他又觉想起的这点事儿无用,游远舟倒是叫他不管是什么,都说来听听。
“父亲是说,敏儿的亲事要由他做主,他已经有了成算。”
严志依言说与大人听,说着倒是回忆愈清,“是了是了,大约是三年多以前,当时我还说敏儿才不到十岁,哪能劳得父亲这么早就为她张罗婚事。”
那夜恰逢中秋,严志收了玉佩后,一家子聚在一起吃完了饭,他又被严德单独叫走了。
那会儿严敏还小,惦念着要做花灯,严志本与她们说好,要一起动手,然后比比谁做得更好,选出个一二三四。等被父亲留住了,他心下还有几分急,待听到父亲说起敏儿的婚事,想起还只念着玩的小女儿,便说敏儿年岁还小着,不必过早操心婚事。
可严德倒像是觉得他此言是拒绝,语气颇重地将他教训了一番:“不管什么年岁,女子总归是要嫁出去的。严敏的婚事我都已定好,只待她到了年岁,嫁过去便是。如今你也不必推脱,只需知晓,你们大房此后不必再自个儿寻摸了。”
严志陡然被训,巴巴受了,等回了大房,与周素芳说起此事,又被她揪了一通。
周素芳一听,忙问:“父亲怎会这么说?敏儿还不到十岁,父亲怎就敲定她的婚配了?”
严志径直往那花灯骨架上抹了浆糊糊了纸,换了敏儿她们仨在纸面上作画,随意答说:“敏儿这才多大,婚配也是没影儿的事儿,父亲许是一时心血来潮。”
“那你可有问父亲选的是哪家?”
“我急着回来,哪里问了,再说,难道父亲还真就已经挑好了?”
严志没放在心上,随即便被周素芳用灯笼纸糊了脸。
可这与玉佩确实没有关系,严志说完,还想说,自己会再仔细想想别的线索。可游远舟却是依言有了些想法,他问:“给了你玉佩,当晚便说他已经定下了令嫒的婚事,兴许,那玉佩便是婚配信物呢?”
严志如雷灌顶,想起父亲为敏儿选定的人家,再联系起严家与那家纠缠的往事,他如梦方醒,深深向游远舟求道:“大人言之有理,这玉佩极有可能是结亲信物,还请大人细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