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恨海难填(七)买卖
姚一十2024-05-09 09:343,189

  天灾于平民百姓是性命难保的劫难,于那些官虎吏狼却是中饱私囊的良机。

  大雨自天而降,堤坝不堪一击。难民流离失所,苦等着朝廷救命。而朝廷里那些官吏安坐高堂,哪瞧得见这些蝼蚁。他们只顾着上推下卸,急于找出个替死鬼担责了事,末了又盯上了即将送出的真金白银。

  洪水还未褪去,下拨的赈灾银先如流水般淌过,越淌越少。

   

  “他们强行征收了我们带去的粮食。”陈括读过几载圣贤书,比同行众人更加笃信朝廷与官吏。

  到了收粮处,眼见粮食都被抬走,竟无一人谈价,赵新荣等人面面相觑,只他急着拉住先前主事的小吏问:“大人,这粮作价几何?”

  问也无用,那小吏只道:“灾情紧急,朝廷与灾民都会感念你们的慷慨解囊。

  “大人,错了,不是……”陈括见他拂袖而去,想着一定是弄错了,慌忙追着解释。而后,便被架着丢了出去。

   

  他不明白,其他人却都懂了。陈括还想再往里闯,被严得柱和金大一左一右拦下。

  “莫折腾了,一文钱都收不回了。”赵新荣呆坐在被洗劫一空的车架上,如丧考妣,话音未落就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收不回了。”

  “怎会?”陈括还起了高声,念了一句,又像是已经寻到了答案,喃喃道:“不是说高价收粮吗?难道是假的?”

   

  “条令自然不会作伪,但实际经手赈灾的是人。一人两只手,钱打手里过,便能捞一把。像这般层层盘剥,哪还有什么银子能给你我?”当地的粮商率先被掏空了存粮,好心派了个伙计喊上他们,悄声透露了实情,“赈灾银到了这儿就已经所剩无几,大人无力向上官追讨,又唯恐办事不力要被问责,只能拿我们开刀。兄弟,你我萍水相逢,但听我一句劝,就这样走吧,别多问也别去闹,不然要掉脑袋的。粮保不住了,命还得留着。”

  便是事隔三十年,如今陈括提及此事,依然觉得荒谬至极。可笑啊可笑,他们一路心惊肉跳,殊不知到了终点才真正是大祸临头。

  他们急于抓住的救命稻草,不过是一根名为“高价”的绳索。他们上赶着入了套,丢了粮食还得小心着自己的性命。

   

  “回吧。”听了粮商的话赵新荣沉默良久,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待我们回去再想想办法。”回程途中严得柱出言宽慰,金大也应和,“也不只这一条路,总还有其他办法。”

  不管他们如何说,赵新荣始终不发一言。粮没了,可家里还等着用钱。他自个儿清楚,没有其他办法了,粮铺保不住了,都保不住了。

   

  “不多时,我们遇上了一伙流民。”他们为求财,白白走了一遭,前功尽弃。但总归是在救灾,总有人为求生而来。

  话至此处,曲叶彤即刻探出手,压在了严云絮的膝头。

  在她看来,陈括前头说的那些,极言他们的艰难不易,不过是为了给他们的恶行找个由头。此刻才是图穷匕见,引上了正题。

   

  来时他们车上装着粮食,怕被灾民瞧见会遭哄抢,是躲着避着,万不敢显露踪迹。回程时,一无米粮二无钱财,什么都不用顾忌,破罐破摔,碰上了也没什么心理应对,全当无事。倒是那伙流民也避着他们,远远见了就停了脚步,待他们再走近些,才派了两三个汉子,问他们前头是不是当真在放粮赈灾。

  赵新荣不答话,陈括也提不起神。“是,一日一顿稀粥。”严得柱答了,形容枯槁的流民们露出几分喜色,他又愤懑道:“可怜我们日夜不停,只全了一窝子贪官的好名声。”

  这句他声压得低,流民们未听见。几个汉子问了话,又极快回去聚在一处,也并不急着走,仍是停着,警惕地盯着他们,像是非得等他们走远才能安心向前。

   

  “走了。”严得柱瞧出来了,叫金大驾车,却见金大目光直黏在流民堆里,被拍了一把才回神。

  也是奇了,严得柱留意了几眼,金大看的还真是个姑娘。那姑娘被护在里头,许是被金大的视线吓住,格外惊恐无措。

  “我说金大可真是色中饿鬼,一堆人全都蓬头垢面,就他能分清男女,只要是个姑娘,眼珠子就能黏上去。”

  原本严得柱只是打诨,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新荣转身抬头,回望那伙流民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忽而升起一个念头。他本是万念俱灰,没想到真的还有其他办法。

   

  /

   

  “我们临行前胡乱备了许多药,从中找出了迷药,再遇见下一批流民时,下在了分给他们的水和面饼中。”陈括记得那时轰响如雷鸣的心跳声,他瞧见那群流民靠近,念着他们要做的事儿,双手如石般僵硬得难以安放,更说不出话,只能像个木人似的听着赵新荣和金大同他们搭话。

  他那时应当是有些担忧的,但是在怕什么,现下早已记不清了。许是怕露了端倪,又许是怕即将迎来的一场巨变,人生的巨变。

   

  确认一行人都饮了水、咽下了饼子,陈括才找回了三魂六魄。待他们陆续都昏睡过去,陈括听见自己心中涌起一个声音,那声音在问:“竟然这般容易?”

  先前他们心里或许还会有几分犹豫不决,见得手如此容易,彻底下定了决心。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何不做?

  随后,赵新荣望风,金大挑出了混在其中的女子,陈括和严得柱动手将她们绑住,捆在车架上。

  本来一切顺利,就此离去就再无人知,但是,陈括望向曲叶彤,“刘昌和曲直就是在那个当口,赶到了。”

   

  刘昌听闻赵新荣带了粮铺一干人外出卖粮,深知去路凶险,忙请了曲直同他一路尾追,快马加鞭终见他们安然无恙。

  “无事便好,怎么来得这样急,也不给我传个信。”刘昌松了口气,和赵新荣说话。曲直却留意起他们的车架上,盖着的麻布。

  曲直疑云满腹,他们几个也慌了神。麻布下躺的是人,陈括定睛一瞧,还有半截头发未能严严实实地盖住。

  露馅了!

  陈括明白他应当拿个主意遮掩过去,但曲直先行一步,掀开了麻布。

  被捆着的姑娘们暴露无遗,他们的算计见了天光,有那么一刻,陈括又生了退缩的念头,他甚至不敢与曲直对视。

   

  “你们意欲何为?”曲直的话好似白日惊雷,劈得刘昌惊心怵目。

  他欲上前和曲直一道解下绳结,却被赵新荣拦下。

  “我也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赵新荣嘶声说起被人设计欠下的巨资,提起被强行扣下的米粮,说自己什么都没法留住,又说起:“我保证必然为她们寻个好去处!对,就是些家破人亡的姑娘,她们也难活下去,我们能让她们活得更好。刘昌,弟弟,帮帮我,只这一次!你劝劝他!”

   

  “刘昌被赵新荣说服,去劝曲直相助,曲直不应。他又求曲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到此事。刘昌求曲直即刻同他调头回去,就当并不知情,曲直仍是不应。”就像陈括方才对曲叶彤说的那样,曲直无疑是正直的。他坚定地毫不动摇地同刘昌争执,极力劝阻他们,要他们放过那些姑娘。

   

  “可谁又来放过我?”赵新荣阻在车架前,横眉竖目,“你说,谁又能放过我?你能吗?”

  “我不能。”曲直摇头,他不顾赵新荣,径直望向刘昌,“你我身在公门,若见此等恶行都能装聋作哑,往后还有何颜面当差?”

  “你待如何?我又能如何?”刘昌同他对峙,“那是我姐夫,难不成你还要我拿下他们见官?”

  曲直未答,但他们知道,他会这样做的,他定然是会这样做的。

   

  赵新荣拔出了刘昌的刀,像是天降神力,将曲直捅了个对穿。

  “是你要逼我,怪只怪你一意孤行。”不必再无谓争执,也不必再求他了。“走。”赵新荣丢下刀,照旧喊他们上路,只是这次,多了一个刘昌,以及曲直的尸身。

  “刘昌说曲直是他带来的,不论如何都得带回去,不然无法交代。”但那个刀痕轻易也无法糊弄,陈括和他们一道再度处理了曲直的尸身,又精心编了场祸事。

  在他们口中,一切都是要变的,不变的唯有曲直死亡的终局。

   

  “那些姑娘,被你们卖到了哪儿?”严云絮默然听了良久,头一次开口,是为追问她们的去向。

  但陈括说不知,他答:“当真是说不清。”

  刘昌入伙,跟着走了良久,也问该如何将她们转手。主意他们下手前就定好了,是金大提的。

   

  金大有过一个相好,是名暗娼。

  欢好时她曾向金大提起,自己原也是良家女,命数不好遇见了拐子,才落到这副田地。

  “你先前还说自个儿是被你那早死的夫君买来的,他也有那胆子,从拐子手里头要人?”金大将信将疑。

  相好道:“是人伢子。你当那些人市掌柜和人伢子各个都清白安分?只要是有利可图,不拘你送去的人是怎么来的,哪里来的。他们能收下,自然有办法再卖出去。”

   

  彼时她说起这些,或是为了讨金大怜惜,又或是真情实意,金大都记下了。

  只是女子的悲惨太难让男子动容,她的不幸是金大的门路。

  兴许早在那时,金大就惊叹于这门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继续阅读:52 恨海难填(八)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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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我来时不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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