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血脉?
赵新荣颠来倒去地琢磨,他从前就嘀咕过,以刘景安那病怏怏的身子,能得个孩子都算奇事,遑论璞儿还生得这般健壮。或是赵旭和曲叶彤早就有私,那便都说得通了。
按璞儿的年岁往前推,曲叶彤有孕差不多是在赵旭他媳妇的孕期。娘子有孕不能伺候,赵旭禁不住曲叶彤引诱,同她苟且,有了璞儿。后头正是因为曲叶彤,才迟迟不愿再娶。
赵新荣心中有了推论,但赵旭知情吗?
要是赵旭知情,怕是定要将璞儿带回赵家的,有个儿子对他十分有益。又或许他怕是将事儿闹出来,名声上不好听?
此事赵新荣拿不准,于是他拐弯抹角问赵旭到底是何时同曲叶彤有了首尾。
那头赵旭却说:“我与她并未真正发生什么!”
赵新荣这下又气狠了,关乎孩子呢,赵旭又挨了打。
他到底还是找上了曲叶彤,一脚踩进了曲叶彤的布局。
她给赵新荣送药丸的当口,屡屡被追问璞儿的身世。可她却不答,吊足了胃口,邀他在外相见,约在深夜。
曲叶彤说此事若被人撞破,她就活不成了,是以不管怎么问都紧咬牙关,必得要在夜半无人处才敢开口。
赵新荣深以为刘璞必是赵家血脉,越是遮掩事儿越真。他自己挑了个去处,将会面定在他接手不久的石记胭脂铺。
胭脂铺内,原东家石长松搬得急,店内还有隐隐的胭脂香,再添一味迷药,正能调和得更好。
赵新荣赴约没多久便被迷倒了,曲叶彤看着他,问了三句话:
“是你杀了我爹?”
“你为何要杀他?”
“你下手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报仇?”
赵新荣瘫软着身子,其实连舌头都麻了,只能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呜呜声。可惜即便如此,他连第一个问题都未能给个实话。
他不曾认下,只是摇头,无力而缓慢地摇着头。
直到很快很利的一刀划过他的喉间,血迅猛地涌了出来,争先恐后地让他再也无法否认。
严云絮早知赵新荣死于割喉,她按下曲叶彤的手,“我更想问的,是你用的刀。”
“便是这样的刀。”曲叶彤闻言开了药箱,自最底层取出把小刀。
有时不在医馆,手头缺铡药刀,她就会用这种刀处理药材。它们较之家用的菜刀小上一些,但用着十分便宜。当夜曲叶彤割破赵新荣喉管用的那把,先前还切过为他调制药丸所须的草药。
“试试?”曲叶彤将刀递给严云絮,“原本那把被我埋了,这是新换的。”
“不对。”严云絮未曾接过那把刀,只是说:“衙门那边的消息,说赵新荣喉间是锯齿伤。”
“这是何意?”赵新荣的致命伤没人比她更清楚才是。
待她听闻严云絮提及严德的尸身被人抛在早市,曲叶彤当即明悟,“有人动过赵新荣的伤处!”
“他有何目的?”曲叶彤半分不解,半分心悸。赵新荣死透了她才离去,一路都没撞见人,更未曾察觉后来又有谁进了胭脂铺。
那人瞧见她了吗?为何要再动赵新荣的尸身?
“现场还留有一张纸条,上书‘罪同严得柱’。”
曲叶彤的疑虑如同折皱的纸,伴着严云絮的话缓缓展平。
严云絮又说起游远舟最早在县衙收到的纸条,写明“严德是被人害死的”。
如出一辙的手段,即便她们无法对比字迹,曲叶彤也能确定:“是同一人。”
“对。”严云絮颔首,她伸出根手指,抵在桌案上,向前滑动,好似划点成线,“严德身死,神秘人多加布置,留下的线索让游远舟查到了赵家;如今赵新荣喉间的刀痕……”
“指向刘昌。”未待严云絮说完,曲叶彤想起了早年刘昌爱不释手的那把双刃刀。
锯齿伤,妙,妙极了。
“那神秘人定与刘昌过从甚密。”
曲叶彤作此断言,严云絮又提起那人蓄意露出的赵家玉佩,她说:“或是当年旧事的知情人。”
不论是谁隐在暗处,揪出他总要花些时日。
总不能教那人作了无用功,严云絮和曲叶彤商议,她们不如顺水推舟,先全了神秘人的谋划,拖住游远舟。
于是,她俩有了应对。在县令大人找上曲叶彤时,她引着游远舟查上了那把双刃刀。便说眼下,那把小木刀,还是曲叶彤作为证据,亲自送去的。
/
孙仵作得了木刀,向游远舟回话时颇有些为难。
即便是比着真刀做的,但到底是缩了数倍,他实在是没法十拿九稳地说能完全合上赵新荣喉间的伤,只能说是有可能。
“到底还是要找到刘昌藏起的双刃刀才好。”
游远舟正听游方叨咕,派去盯着刘家的人终于发现了端倪,传信说刘昌近日形迹可疑。
“他总去一食肆用饭,那食肆店面不大,我们担心跟紧了会漏了踪迹,就没跟进去,多是在外头守着。”
高同没想到这盯梢的活还能出岔子,不过,也幸好让他们发现了,不然这些天都白费了。
“本来一餐饭的工夫,刘昌也就出来了。”高同向游远舟交代,“但今日不巧,店家有急事闭了店,我们却没见刘昌。”
那店家忙着关门,一个劲儿向食客们道歉,说下次他再向大伙儿赔罪。食客们也不是不通情理,体谅他家中出了事儿,自叫他快回去瞧瞧。
店家离去,食客四散,高同不错眼地盯着,没找到刘昌的半点人影。他当即推了下搭档,叫了声“坏了。”
他追过去,叫住个常客问了,才知好几次刘昌都是叫上几个菜,从食肆后门出去带到别处去用,用完了再原路将茶碗还回来。
高同说清了来去,脑袋越压越低,生怕误了事要被大人问责。
游远舟没追究什么,刘昌也在衙门当过差,多少会有些应对盯梢的本事。当下比起问责,他更在意刘昌的去向,开口问:“那你们可寻到他了?”
“寻到了,寻到了!”高同赶紧答,“料想他端着酒菜也走不远,我们顺着那食肆后门去找,寻到一家客舍。掌柜的说,刘昌有几次带着饭菜过来,进了一位住客包下的上房。”
那一路高同都提着心,找到人才松了口气。他不许掌柜张扬,又连忙赶回县衙报信。
“房生还在那儿守着呢,”他说着,不忘请游远舟示下,“大人,我们是否要过去?若刘昌回头发现食肆闭店,怕是不好。”
“即刻就去。”高同话音未断,游远舟已动了身。
/
天字号房,桌上的酒冷了,菜也失了滋味。相向而坐的二人本也无心用饭,一个道:“你口口声声说出了大事,吓破了胆似的把我叫回来,可我瞧着哪天都是风平浪静。”
“你若不信,可以不来。”刘昌没什么好脾气应付他,出言讥讽,“要说吓怕了,再怎么也轮不上你说旁人。”
“行,是我怕了。”对方扔下筷子,也不愿再多纠缠,丢下一句,“是我没发觉什么风吹草动,就吓坏了。湖竹县可怖,我受不住,但躲得起。回见了您勒,我今日就走。”
说着,他真拾掇起行李。刘昌眉心直跳,握拳捶了下桌子,几声动静响起。
高同一马当先,一脚踹开了门。刘昌仓促转头望向来人,收回手问:“大人,您这是因何而来?”
一间房,两个人,残羹冷炙,密会数次。游远舟与游方入内,高同和房生一左一右在外守着,他答,“我接到信报,说这位客人形迹可疑,特来查问。不曾想刘老爷也在,真是不巧。”
“哪里,”刘昌摆摆手道,“大人来得正好,容我为大人介绍。”
他二人打着机锋,正欲离去的人只得丢下行囊,迎了上去,向大人拱手作礼。
“小的金鸿。”他赶忙报上姓名,又说定是有所误会,他从来都循规蹈矩,一步一行都绝无可疑之处。
“自然,”游远舟挥手让高同、房生二人先撤下,好声说,“金老爷和刘老爷瞧着是旧交,有在他,定是旁人马虎弄错了。”
他说误会解除,却并不离去。甚至游方还下楼提上来一盒不知何时准备的饭菜,撤下了先前那些。
“两位请,权当是我赔罪。”游远舟坐下,好整以暇地说起,“还未问金老爷是哪里人士?”
刘昌依言先入了座,他不动声色地瞥向金鸿,对方屁股挨了半个椅子,规规矩矩地答,“岩城红石县。”
虽都落座,但除了游远舟,无人动筷。金鸿还在自报家门,像是要将自己的生平对游远舟说尽。
他自称在红石县经营了一家镖局,近日走镖到附近,便来问一问刘昌有没有兄弟愿意跟着他一道干这个行当。
“我们这在外走镖,凶神恶煞。也不怪有人误会向大人报信,是我长得就易闹乌龙。”说清了来处与来意,金鸿又全了游远舟的“误会”一说,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脸,“瞧我,一张嘴就收不住。”
他斟了两杯酒,举起请游远舟赏光,“能得见大人,也是幸事。”
这一餐饭用得四平八稳,席间,游远舟或是问起金鸿在外走镖的趣事,或是好奇他与刘昌因何相识,金鸿尽数都答了。刘昌在侧,不时也添上几句,全像真当无事。
直到他们用完了,游远舟起身告辞,他说着打扰,见游方将盘碗用具收回食盒,交代他道,“游方,先前收起的碗筷酒壶留下给刘老爷,他要归还的。”
“是。”游方早将那些洗净了,规整地摞在一处。
他指着提醒刘昌留意,复又向想起了什么,好心提醒,“刘老爷,好叫你知道,方家食肆今日闭店了,你不妨明日再还。”
“多谢。”刘昌望着他俩离去,面上不显,心里却道这小县令果然遣了人盯梢。他领受着这对主仆的好意,眉心又突突跳了起来。
“公子,那金鸿有几句真话?”游方只去清洗碗具时少听了几句,也不打紧,想也知道那些定也是他在胡说。
“你说有几句真话。”游远舟让他自己琢磨,游方当即就答了,“要我说,怕是连他的姓名都不是真的,全是假话。”
“他还说自己走镖,真要在外行走风餐露宿,哪能养他那一身肉和那副养尊处优的皮。他这话也太假了,打量我们好骗呢。”
游方越说越不满,被游远舟拦下,“自然是因为真话不好言说,才得用这些谎话来圆。别憋着气了,不如做事。”
他交代游方,去核对金鸿进城登记的存档。若也写着自岩城红石县,就叫两个人过去一趟,查查是否真有其人。
“你叫高同和房生去办,高同有几分心细,让他快去快回。”
“那刘昌那边呢?他俩撤走,是否要换人盯着?”游方同公子说话,游远舟难得心不在焉。
他望见了严云絮,她也正往县衙去。
她应也瞧见了她,遥遥相望,原地行了个礼,不曾再逗留。
严云絮离去的步伐让游远舟停滞,他顿了一下,又说:“红石县离佑城不远,再派几个,去查一查……查一查严云絮的婚事,她为何孤身回了湖竹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