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游方支吾两声,继而问,“把高同和房生外派,那刘昌和高鸿那边是否还需人跟着?”
“拨几个过去,他俩既知有人盯梢,不会再干什么。只叮嘱跟着金鸿的人,不许他离了湖竹县。”
“我这就去办。”游方忙不迭去叫人,生怕再待下去,他就得忍不住问公子为何要差人去查四姑娘,这算不算是以权谋私。
他倒是不想多嘴,但安排完差事心里头还是蠢蠢欲动。游方盘算着不然就问一句,刚进县衙,便瞧见四姑娘在不远处,好似特意等他。
“四姑娘可是找我?”游方蹭过去,视线便落在她提着的食盒上。
“我见小花咳嗽,熬了枸杞子粥。”严云絮微抬起小臂,想叫他接手,“枸杞子研碎,和米一起熬煮,还添了些蜂蜜。这粥有润肺的功效,亦可补肝明目。我便念着你们查案劳心,不如也用上一些,还劳你带给大人。”
“自然好,多谢姑娘。”游方乐呵呵接过食盒,四姑娘还同往日一样,有什么都想着他们。不过,那天不知公子和她说了什么,总觉姑娘和公子生疏了。
游方心念一转,也趁机打探,“不过姑娘怎不直接给大人?”
“你……”严云絮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句,嗔了他一眼。
她自然不愿说,却不料游远舟的声音也从后头传来。他道:“正是,我也想问,为何要他转送?”
严云絮飞速地望了游远舟一眼,又收回视线,偏游远舟不错眼地盯着他。
游方瞥见他俩的眉眼官司,不在这儿碍眼,带着食盒抬脚,“公子,我先替你送回去!”
“谁要你送了?”游远舟打量严云絮不言不语的样子,用游方作筏子,“这下不管几碗粥都要进了他的肚子。”
“胡说,他次次都心心念念给你留着。”严云絮接腔,一开口对上游远舟的眼睛,便知他是有意这么说,就等她忍不住为游方辩驳。
她好像有些恼了,游远舟见她行了礼正欲离去,快步跟上,走在她身侧,也不想什么主意了,直接问道:“你不想见我?对我无话可说?”
“不是。”严云絮否认,只吐出两个字。
不是就好,游远舟掂量着她为游方辩驳的那句,又有些欢喜。
游方心心念念要给他留着吃食,可那些吃食,还不是严云絮心心念念给自己做的。
追往事,去无迹,她说不必再提。即便不提,还有来日呢,他将自己劝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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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严云絮没走几步,低头便是交叠成一片的影子,她叹了口气,也是有要同他说的,“我欲请婉清姐姐在小花痊愈后,便带她去往宜春府若水斋,不知大人能否应允?”
“可是有什么难处?”这本是张婉清自来同他谈的,彼时游远舟没给答复,严云絮也没多言。相逢至今,他还是头一次见严云絮用上这般恳切的口吻。
“是有。”严云絮本不愿和他说道二哥的不是之处,眼下他问了,她便诚笃作答。正好也和人说道几句,不至于她的气全堵在心里,难受得紧。
“因我二哥哥那头,我瞧着不好。”
前次游远舟见张婉清,她便是带着和离文书来县衙变更户籍。他心知张婉清已经和离,本以为他二人一别两宽,却不料严修文并不甘愿。
二哥哥那人,实在是有些睚眦必报,严云絮甚至要说他是有些疯魔了。
婉清姐姐顺利从严家抽身,离了他。他受形势所迫,虽不甘雌伏,却还是签下了和离书。严云絮知他恼怒,这种恼怒大抵接近于欢场浪子忽有一日被不得已成日对他笑脸相迎的姑娘拒之门外,他心里翻涌的尽数是:“你怎么配?你怎么敢?”
男子气概崩于一瞬,全靠将对方诋毁得形如妖魔,说她恶,说她无情,说她下贱,才能找补。
可是,他万万不该牵扯上孩子。
张婉清和严修文和离后,昱儿被江巧接到房中照料。
珩儿是兄长,牵挂着妹妹,早晚都得去瞧上一次。他早到了读书知礼的年岁,家中的变故瞒不住他,是以他陪着妹妹时总是沉默,时常昱儿喋喋不休,他早出神了。
前晚江巧用了些药,严云絮、严玉水和周素芳都在她那儿照应着。严昱又闹着要娘亲,严珩被她拽着,还是沉默,后来见妹妹哭起来,突然喊了一句:“不许你提她了。”
这一声惊了众人,连严昱都直住了哭声。可严珩说完,又兀自红了双眼,紧咬着唇,去牵妹妹的手。
严昱被吓着了,被哥哥吼过,不肯再让他牵,一个劲儿往严玉水处缩。
严玉水将她抱着,轻抚着她的额头,好言劝着:“哥哥太大声了是不是?他不是有意的,他心中想着事儿,骤然开口有些不知轻重。”
“是吗?”昱儿望向哥哥,见他不闭口不答,埋进姑姑怀里,抽噎着不再提娘亲。
周素芳瞧出了端倪,示意严玉水将严昱先抱到别处哄,她停在严珩跟前问,“珩儿,你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这一问,严珩藏起的委屈和吓哭了妹妹的懊恼再也抑制不住。他抹了把脸,轻轻点头。
“他说什么了?”严云絮和江巧二人都焦急。
严珩仍咬着唇,都快咬破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爹说娘见利忘义,攀了高枝,抛夫弃子。”
其实严修文这些日子和严珩说的比这不堪许多,他间或反复向孩子提起他眼中的张婉清,非要她在孩子心中也都面目全非;间或又在严珩整理院中的旧书册时,一把躲过,大吼着,“我不许你再碰你她碰过的东西!不许再想她!你合该恨她!”
严珩无所适从,他幼时开蒙是娘亲自教导,连读书习字都是耳濡目染,因娘亲喜好这些,他才有样学样去翻那些书页。
娘读书时很专注,像是沉浸其中,完全到了另外一方天地。她也总会在他问起书中讲了什么时,仔细向他说起。严珩记得这样的娘亲,像带着墨香,她总会柔柔地抚着他的头说,“现下听不懂也不打紧,珩儿大了,就都明白了。”
他还长大,没明白许多事,不明白爹娘为何分开,更不明白爹为何非要将娘亲的样子涂改。
“不必听他说什么,成日胡言乱语,竟要教坏孩子。”周素芳很是气恼,她本就瞧不上严修文,现刻更觉两个孩子都不能留在他身侧。
“你以后也留在祖母院中。”
她这样说,严珩抬头,分明是意动,却又问,“真的可以吗?”
毕竟是严修文的孩子,周素芳难以作保,但她已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留下,自然宽慰他说可以。
严珩得了保证,转头便透过窗格去瞧妹妹。严云絮被他弄得心酸,俯下身虔心告诉他,“‘君子如珩,羽衣昱耀’,你娘为你们取下这个名字,想把最好的、她最中意的一切都求给你们。无论如何,你只须记住她对你们的用心。”
“二哥哥这般教导珩儿,不过是想用他当刺伤婉清姐姐的利刃,我不想她再在县中留着。”严云絮说着,不再说请求,而是直接提起自己的意愿。
游远舟乐见她这样,不再是只将他当成大人,处处留意着分寸。
言语间能亲近些很好很好,但他却无法应下。
游远舟只是望向她,“再过些时日我再给你答复。”
再过些时日,等外派的差役回来,等命案告破,他们就不再是县令与涉案人,就能好好换一换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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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为何要找刀匠?”游方用完了枸杞子粥,眼下见游远舟慢悠悠喝着,又有些馋。他给公子留了许多,想着若公子吃不下,他还能再用一些,转眼就被安排了差事。
不过,请刀匠?他琢磨了片刻,猜测道,“公子可是想请刀匠比照着曲姑娘送来的木刀,打一把真刀出来,好教孙仵作比照着瞧那双刃刀是否为杀害赵新荣的凶器?”
游方猜得不能算错,游远舟的确曾做此想,大刀多是四尺二寸,而那小木刀长约一十五寸,他想过照着木刀反推回去,请个刀匠,或是能完全还原双刃刀的样子。但这个念头生出没多久,又被他否了。
一则,能不能还原谁也拿不准,说到底还是在赌;二则,还有更轻省的法子。
“不必那么麻烦,”他说,“我想找个刀匠回来,请他依照木刀的样子画个双刃刀的手稿。术业有专攻,这活计他们是内行,比咱们更知道怎么处理。”
游方隐隐有了猜测,待听完公子后头的安排,便完全确认了公子意欲何为。
游远舟道:“等刀匠绘完手稿,你再去古玩店寻个老道的内行,请他将手稿的纸页做旧。”
“我定将此事办妥。”游方跃跃欲试,又忍不住问,“待事情办妥,咱们何时将刘昌请来县衙?”
他都能想见,若被指认杀害赵新荣,刘昌定然不认。但兵不厌诈,若彼时他见公子当堂拿出双刃刀的手稿,又能否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