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鸿爪春泥(九)赵家粮铺
姚一十2024-03-25 09:403,908

  快马加鞭,一路未停,房生回了湖竹县,即刻向游远舟回禀了金鸿的来路:“他确为岩城红石县人,但并非如他所言开着镖局,而是经营着一家青楼。”

  隐瞒行当这是其一,二则,房生暗中还曾去百芳阁探过,金鸿好似不想让人知晓他是真正的东家。

  “那青楼明面上另有他人管着。”房生寻了个借口,使了些银钱,托了位龟公向东家递话,说自己欲在楼中寻个护卫的差事。

  他生得高壮,瞧着有一把子气力,龟公很快请来了人,和他谈了月银。事后,房生问,“方才来问话的可是楼中管事?好生气派。”

  那龟公道:“哪里是什么管事,那是我们东家。你想在这儿做活,可不能再这般有眼无珠,省得日后唐突了贵客。”

   

  “我观楼中众人都只知那人是东家,并不知金鸿。但按照红石县县衙记档,百芳阁是在他名下无误。”房生将金鸿的营生通禀,还有一桩他觉得紧要之事,“大人,据籍册所在,金鸿在红石县为寄籍。”

  不待他说完,游远舟心中已勘破了金鸿的来处,只问:“他原籍乃是湖竹县?”

  房生颔首,“正是!”

   

  “近日奔劳,不必在衙门当值了,你且回去歇息,后日再来当差。”房生带回的消息述毕,游远舟许了他一日半的假。

  游方在侧听了全程,不由要问,“金鸿经营青楼,为何要对公子你谎称是开镖局?这也罢了,怎么对内也要遮掩着自个儿的身份?”

  “不拘是对内还是对外,他如此行事,怕是担忧露了青楼东家的身份,会给他招来麻烦。”游方不解,游远舟却觉并不新奇。时下许多贵人,若不愿出面,也是另寻人打理生意。不过,他们往往处理得更加完备,便是县衙记档,也不会留下自己的姓名,从头到尾都不留痕迹,隐在暗处。

   

  “那他为何又会以自己的名义登记?”游方不明所以,有更好的法子,为何不用?难道金鸿他没想见?

  “许是未思量周全。”游远舟应了一声,又推断道,“或是他想留一手,给自己添一层保障。”

  “我懂了!”闻言游方也琢磨出了,百芳阁明面上是他人的产业,金鸿怕也是会忧心天长日久,难保那人不会起了贪念。金鸿如此行事,在根源上就防着他的产业被别人据为己有,不然,若真闹掰了,连县衙存档处登记的都不是他的姓名,这青楼的归属还真不好说。

  “如此说来,倒不能说金鸿想得不周全了。但他这也太谨慎了,替自己办事的人都要防着。”

  游方叹了一句,游远舟没再多言,眼下还有更急要的。

   

  主仆俩又去了架阁库,对着陈年户籍册翻了又翻。

  花了好大的工夫,游方都觉自己眼睛瞅得快重影了,一行行略过去,那些字都不像是字,活像扭曲着跑来跑去的虫。他真是累得慌,想闭眼歇上半晌,转头却见公子仍坐得笔直,好似铁打的。

  还能如何?接着翻吧。游方再接再厉,新摊开一册,瞥见“金鸿”二字时,还以为是晃了眼,定睛又瞧了几遍,确认无误,才捧着往公子面前送。

   

  金鸿,原名金大,二十九年前易名,随后迁离。

  单这几行字,游方就要夸一句至关重要,还以此向游远舟提议,“公子不若等下次四姑娘再来送餐食,许我多用一些。”

  游远舟不提能否应允,只答说:“你且说说哪里至关重要。”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公子就不必考我了吧。”游方指着金鸿的曾用名,“严得柱也是在二十九年前更名严德,很是凑巧。眼下金鸿又被我们撞破与刘昌密会,他同严德、赵新荣说不准昔年也有牵扯。”

   

  “说得不错。”游远舟完全赞同。

  可游方却没能等来他松口许他多用严云絮送来的餐食,就又被支使着去金鸿的旧址,查一查金鸿当年身在湖竹县时的旧事。

   

  /

   

  “公子,他们不单是有牵扯,关系还颇为密切!”金鸿更名迁出,但邻里还在,更有些上了岁数的老人,早前算是看着他长起来的。游方寻过去,将他的事儿查问得一清二楚。

  他们并不知金鸿现在的去向,以前的事儿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甚至还能从金鸿的根上说起。

  照根生老叔所言,金家老爹那是雁过拔根翎,苍蝇眼里掏脂油的吝啬货,素日里是一毛不拔。就连娘子肚子里揣着娃,十月怀胎生了金大坐月子,也不见他掏一分钱给她买个鸡蛋补补。

  为着这个,他娘子寒了心,能下床走动便不同他过了。是以金大算是打小没娘,十五六岁又没了爹。

  要说他爹是怎么走的,也是小气劲儿犯了惹得。本是秋日里染了风寒,但他就硬挺着不愿去医馆问诊抓药,偏吃食上还不用些温补的,照旧是清汤寡水,拖到冬日严寒时,突然就咽了气。

  当年邻里提起来,也不知金家是不是当真没钱。好在金大还算有个正经差事,他们也不必担心金大他活不出来。

   

  这些个零碎的,游方都记下了,此刻却没向公子提。

  他只说起最为关键的,“金鸿早前和严德一样,也在赵家粮铺当伙计。”

  又是赵家粮铺。

  粮铺东家惨死,伙计被害。而东家妻弟疑似凶犯,又与赶回原籍的另一名伙计密谈。现如今连续发生的命案与涉案人,说起来倒是均与当年的赵家粮铺相关。

   

  “一个粮铺,能有什么要命的深仇?”游方虽知下一步该细查赵家粮铺,但还是想不通,刘昌为何隔了这么些年,突然要对粮铺那些旧人下手。

  “难道当年他吞没了粮铺的银子,而今被赵新荣和严德翻出来了?”若要游方猜,他只能想出银钱上头的冲突,毕竟赵田说过,刘昌妻儿体弱,处处都需用钱,一家子算是趴在赵家身上吸血。

  “赵新荣不愿妻子一味贴补弟弟,刘昌他骤然失了进项,就伙同金鸿暗地里从粮铺弄钱。”

  游方他说得有头有尾,游远舟叩了下桌子,先唤他停下,“不管眼下如何猜测,都需找些依凭。先去查查当年赵家粮铺可还有什么人,带回来问问。”

   

  他俩都是冲着找人证去的,但这次却是彻彻底底无功而返。

  游方没找到人,向公子回话,游远舟也对照了赵家粮铺当年的用工记录,正如游方查问到的那般——除了金鸿,赵家粮铺一干人竟都死绝了。

   

  严德、赵新荣连接被害,粮铺旧日另雇了一位账房。

  游远舟找到了他的姓名,游方说起他的死讯。

  陈括离了粮铺后,发奋用功,还考了童生,听说院试虽几次未中,但瞧着也是要继续往上考的。谁知他也没等到下届院试,出了意外,先淹死了。

  “淹死?”游远舟有疑,湖竹县临水,孩童溺水的机率更大,若是成人,多半是酒后失足的醉汉。况且,自小在水边长大,县中男子几乎都会凫水。这样的境况,陈括被淹死,真能说上一句时运不济。

   

  “可知他是在何处溺水而亡?”游远舟要细问,游方摇了摇头。

  都说是淹死的,但要打听得更加清楚,就得去找陈括的遗孀。

  游方只知陈氏遗孀陈香雪当年带着孩子改嫁他人,跟了个开肉铺的屠户。

  要去到人家现在的家里头,查问她先夫的事儿,不单是叨扰,还实在是揭人伤疤,故而他未曾贸然上门。

   

  /

   

  游远舟能体谅游方的用心,不过他既对陈括的死因生了疑心,便只能打扰。

  “你用这些,去她家称些肉。”游远舟拿不准找上门是否会惹得陈香雪她夫君不快叫她为难,于是叫游方取了他的荷包,趁着卖肉寻个间隙请她来县衙一趟。

   

  早过了饭点,割肉的人不多,游方要的分量不少,吴虎很是尽心,要什么部位都尽数由着他挑拣。

  游方慢腾腾选着,终于等到陈香雪来前头给吴虎送水。

  她要吴虎去后面歇歇,她看顾着铺子就成。吴虎捧着茶碗,说这边气味不佳,还是由着他来就是。

  “有什么,你进去就是。”陈香雪催他歇息去,吴虎推拒不过,倒是方便了游方向她递话。

   

  游方说得含糊,陈香雪只知他是衙门中人。不一会儿,她依言瞒着吴虎找了个借口,去街头寻游方,果然是被带到了县衙。

  便是见了县令,她也不知今日是为着何事,好在游远舟开口,说是为着陈括的事儿,要问几句话。

   

  “吴夫人已改嫁,我们上门恐有不便,这才请你走上一趟。”游远舟请陈香雪落座,向她解释清楚,却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只见她瞬时捏紧了双手。

  “是,正是,我已改嫁。”许久,陈香雪说了一句。

  这是事实,所以她心里头的叹息都不容见光。

  旧人重提,是她的亡夫,她女儿的生父,也是他叫她背了多年骂名。

  因为他一命呜呼,而她未及三年孝期,便带着孩子再嫁。于是,旁人都道她不贞。

   

  守节才是正理,她应当守节。

  他们都这样说,却从不问她带着孩子能不能活下去,她又能不能守住那个家。

  她只一个女儿,陈家亲戚以此为据欺上门来,要她过继一个男孩,不叫陈括这支断了香火传承。

  陈香雪哪里不知这是打的什么算盘,继子继子,要承继的是陈括留下的那一点积蓄。他们就是打量着先前陈括还能读书科考,家中必有盈余,誓要将那些揽了去。

  她偏不让他们如意。

   

  陈香雪憋着气,一面说要守孝,应付着他们容后再议,一面又琢磨着退路。

  她不是什么聪慧的,也没什么手腕,能想出的主意也不过再挑个夫君。要待她姑娘好的,要能护着她们的。后来,她便挑中了吴虎。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那些亲戚不能甘休,起先是要搅黄这桩事。见吴虎提着杀猪刀煞气深重的模样,被挡了回去,又胡搅蛮缠,不许她带着陈家的银钱嫁到吴家。

   

  陈香雪自然不可能答应,那些她都要给姑娘留下的,日后都是她姑娘的。又是好一番闹腾,好不容易木已成舟,他们仍是怀恨,便败坏起陈香雪的名声。

  女子的名声紧要,却又好容易被抹黑败坏。

  水性杨花、不洁不贞……陈香雪受过许多骂,更有甚者,会说陈括去世前,她便和吴虎有了苟且,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改嫁。

  这些陈香雪都忍过,当下依旧忍下,让没说出口的叹息被其他话语压下。她说:“大人想问什么,不妨直言。”

   

  游远舟提起陈括的死,“都道他昔年是意外淹死,我想起吴夫人说一说始末。”

  陈香雪没顾得上回答,急忙反问:“大人可是觉得此事有什么蹊跷?”

  仅是怀疑,不可断言,游远舟没应。

  见状,陈香雪不再追问。她已改嫁,不再执着于陈括之死有没有隐情。多少事都忍过了,再过不去的都该过去了。

  她当年放不下,便将旧事照实向大人说起。

   

  “大人可知严家粮铺?”陈香雪提起严德,“粮铺东家严德素有仁善的名声,乐善好施,纵是外地遭了灾,他也曾倾力捐粮。”

  那年正是隔壁州受了灾,陈括辗转反侧,连接几夜不得安眠,陈香雪都看在眼里。

  随后,他去找了严德,说要与严德一道去送粮救灾。陈香雪没拦他,她心想,夫君如此焦躁,让他走上一趟正好能让他安安心。

  可是,陈括一去未回。

  “严德说途中亡夫意外落水,因着当时灾处正发着洪水,他的尸身都未能寻回。”

  

继续阅读:42 鸿爪春泥(十)隐瞒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偏我来时不是春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