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鸿爪春泥(十)隐瞒
姚一十2024-03-27 09:413,791

  陈括死不见尸,经过皆由严德叙说,不足信。

  游远舟觉察陈香雪当年或许也曾有过疑心,试探道:“他们二人一道行事,只严德一人回来,他可有给陈家一个交代?”

  交代?固然是有。

  严德一身狼狈赶回陈家时,涕泪俱下。陈香雪不见夫君身影,又见严德这副模样,肉跳心惊地问他陈括在哪儿。严德泣不可仰,跪倒在地。

   

  陈括外出前请了隔壁的婶子陪着妻女,在家中暂住。婶子见状也是心惊肉跳,暗想陈括怕是凶多吉少。

  严德好一会儿才抹了把脸,向陈香雪告罪,说他们在途中一时不慎,车架侧翻,陈括为护住米粮,伸手去拦,却一时不查,摔进水中。

  “我欲救他,他却叫我先顾着粮食。”言及此处,严德瞧着痛苦极了,“我以为他定能自救,谁知也就半晌,陈兄弟就没了身影,我前一刻还见他正往岸边来。”

   

  “是我无能,没能救起他,后来着人打捞多日,也都一无所获。”

  严德是这样说的,陈香雪脑中轰鸣,浑浑噩噩乱了心神,全靠婶子在旁将她撑着,便是办起丧事,也全都亏了隔壁叔婶出力。

  陈家治丧,亲戚邻里齐聚。众目睽睽下,严德给了陈香雪大笔银子。他道,“我未能全须全尾地将陈兄弟带回来,只能尽我所能让你与侄女日子好过些,还请嫂子务必收下。”

  陈香雪愣住了,他更是在灵前长跪不起,说自己恨不能以身相替,深知不论拿出多少银钱都于事无补。

   

  众人都劝她收下,噪杂声里,陈香雪却好似只听见了几句旁的声音。

  有人听了原委,说陈括去得实在突然。

  另有人答:“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就是命。”

  还有人叹,“据说是他上赶着要和严德同去,真真是造化弄人。”

  最叫陈香雪心惊的,是听得议论,说严德也是无妄之灾,不知陈括这一去给妻女换来了多少银子。

  “你若眼馋这些,便都拿去,自去赔上一条命。”只最后这半句,陈香雪实在忍不住,将严德奉上的银锭尽数向那人掷去。

  她此举闹得难看,又是严德出面告罪,左右安抚。

   

  严德事事都做得尽心,陈香雪也是许久才反应过来,夫君的死全凭他空口白牙,都是一面之词。

  她不是没起过疑心,可是严德在县中素来有仁善的名声,灵前的事儿传出来,更有人赞他仁至义尽。陈香雪没来得及再加追问,强逼她过继儿子的亲戚又接踵而至,她无力再执着于那点毫无依据的怀疑。

  也就是时下县令大人问起,她才又隐隐露出了几分。

   

  “定是严德害了陈括。”送走了陈香雪,游方当即有了推断,“许是赵新荣也身涉其中,刘昌多年后查明了真相,于是替陈括报仇。”

  游远舟也觉陈括死得蹊跷,但是,为何?严德与陈括同在赵家粮铺多年,为何突然要对他痛下杀手?要说赵新荣这个前东家也牵涉其中,更是无凭无据。

  “罢了,我也只是猜测。”游方说不清缘由,但不死心,悬想道:“或是不愿眼见陈括他日考中秀才,改换门庭,把他们压在身下?”

   

  /

   

  说到底,即便眼下查到这两桩案子与赵家粮铺相关,也还是不知他们几人究竟藏着什么纠葛。

  游方想破了头,又见找不出新的证据,干脆提议将刘昌先唤来审问。

  传唤刘昌?游远舟先前让游方准备双刃刀的图纸手稿时,便有此意。可金鸿与陈括这两人的过往陆续揭开,倒是让他觉得眼下掌握的消息实在不够,只怕是管中窥豹。

   

  游远舟委决不下,正值高同昼夜兼程,又在县衙露了面。

  “我自佑城折到旁处,耽搁了些时日。”高同只饮了一杯游方递来的茶水,缓了口气,便说起大人交代他调查之事。

  他与房生兵分两路,房生带人往红石县,他则去了佑城。

   

  高同尚不知房生是否顺利,他初到瑶台月却是碰了壁。

  湖竹县并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但他们进了瑶台月,只能叹一句那是整个湖竹县都难堆出的雕梁画栋。

  这样的地方,富贵迷人眼,权势也不足为奇。几个在别县当差的衙役,压根不好问话,偏对方还让你挑不出错。

   

  高同按游远舟所言,问及青烟姑娘的婚事。他问是谁替青烟姑娘赎了身,她嫁往何处。

  “差爷赎罪,我们只知是谁将她带走了,后头的事并不知情。”小管事赔着好脸,出言带笑,“还请见谅,离了瑶台月便是自由身,我们哪里管得上公子要将姑娘带到何处。”

  高同费了好一番口舌,甚至给那管事递了银子,但对方硬是分文不取,还主动说几位差爷远道而来,既到此处,便由瑶台月招待。

   

  玉楼歌舞,夜宴红烛,便是并未久留,高同也几度叫弟兄们醒醒神,别把魂都丢下了,误了差事。

  瑶台月昼夜颠倒,他们守了整晚,午后才陆续有管事、龟公出来歇息。

  高同使了个眼色,大家各找了人散去盯着,各寻机会。他眼见昨晚答话的小管事闪身进了赌坊,待他输光了,颓丧而出,才跟上去,又递上了未送出的银钱。

   

  那管事在瑶台月一口回绝,不过是楼中彼此都被盯着。此刻在外头,他又输急了眼,一把抓过捧到跟前的钱袋子,也不须高同再问,便开了口,“按理说,姑娘的去处我们并不知情,青烟也是如此。不过,我听姑娘们提过她的去处。为她赎身的公子来自奉泰城,差爷去奉泰寻江家便是!”

  偷听来的片言只语竟也能换了银子,管事暗道自己运道不错,草草说完,抓着钱袋又扎进赌场翻盘,高同一行只得转道去了奉泰。

   

  又是一路奔劳,许是见了瑶台月的风月声色,停下灰头土脸用干粮时,就有弟兄挤眉弄眼地打趣:“大人让我们来查一个赎身的姑娘,你们可知是什么道理?”

  “道理?大人要什么道理?”有人呛了一句,更想说的却是,“大人就是假公济私,让我们来查问他的老相好,你不也得颠颠地来。”

  “真想瞧瞧青烟姑娘长什么模样。”

  那晚在瑶台月见到的姑娘们便叫他们心荡神迷,干饼食之无味,嘴上说起来愈发没个忌讳。

  “听说严四姑娘失踪那些年,正是在青楼,这青烟姑娘怕不就是她吧?”

  “那大人同她……看这情形,四姑娘早嫁过人,大人也浑不在意?”

  “真不在意又怎会让你我来查?”

  二人一唱一和,眼瞅着要奔下三路去,高同将他们叫停,又赶着上了路。

   

  “在外怎么胡说都不提,回县衙记得闭紧了你们的嘴。”

  高同刻意提点,他们道那是自然,又问:“你说,青烟是不是严四姑娘?我瞧着这些时日,严四也常去县衙,真是有手段。当花魁的时候勾得人为她赎身,离了青楼,又勾得大人公私不分。”

  “瞧你说得,她要是勾你,你还能不上套?”

  哄笑声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上套,不下床。”

   

  /

  江子归,游远舟从高同口中听到了这个姓名。

  严云絮曾说她已嫁人生子,游远舟一直未曾追问他的夫君是谁,又是怎样的人。

  他先前是怕,多问一句,自己便会忍不住处处和对方作比。但他相较对方已有一个最大的短处,他慢一步,对方才是替她赎身的人。

  他甚至担忧,问了就会从严云絮口中听到她对成婚的欢喜。他还怕严云絮和他成婚,答应由他赎身,全因中意他那个人,她要他做她的夫君。

   

  世间许多阴差阳错,都是慢了一步。

  只这一步,会让人困于“我本可以”,游远舟也不能免俗。

  旁人不知这个名字在游远舟心里翻起的巨浪,高同提起江子归只寥寥几句。

  “江子归替青烟姑娘赎身,纳她进门为妾。听说江公子对她极为宠爱,甚至盖过正妻。但好景不长,青烟姑娘有孕时,江公子死了。江家正妻无子无女,青烟姑娘腹中的就是江家仅存的血脉。她怀着遗腹子,产下了一对龙凤胎。都说青烟姑娘生产后被主母放了身契,归家去了。”

   

  高同留意着大人的神色,若说之前是听弟兄们胡言,待到了奉泰打听到这些,他已有八九分认定青烟便是湖竹县的严四姑娘。外头的流言不是空穴来风,便是她回到湖竹县的日子也差不多都能对上。

  既如此,他面上不露声色,却更是小心回话:“说是顾念她不舍母家,主母慈爱,许她回去团圆。但外人也有揣测,说是江家正妻担心日后她会仗着孩子不安分,抢那当家做主的位置,谋夺家财,这才先下手将她赶走,只留下她的孩子。”

   

  嫁人生子,嫁人生子,没想到是这样的境况。嫁人是为人妾室,生子更像是为旁人生的。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得生生割舍,那是何等隐痛?那对龙凤胎,怕是她会日思夜想,游远舟不由思及此处,骤然发觉:不对,这不对!

  游远舟心神不宁,游方见状先送了高同出门,转头却见公子也向外去,行步如飞。

   

  风送香花红满地,雨滋春树碧连天。

  红情绿意里,严云絮去如安寺探望张婉清,在院中摘得一篮梨花。

  新鲜梨花经盐水泡过,洗净后既能凉拌,又可与糯米一道熬煮成梨花汤粥。

  严云絮提着竹篮,正想着先问过小花要食用,迎面撞上了游远舟。

  不待她顿步见礼,游远舟拉住了她的小臂,大步疾行,不知要往何处去。

  竹篮倾斜,梨花沿路撒了一地,像是飘了一行雪。严云絮顾不上它们,瞧着跟前的游远舟。

  “大人。”她唤了一声,游远舟状若未闻。

   

  前方眼见就到了游远舟的院子,严云絮想停下,下一刻小臂被握得更紧,她只得又疾声喊了几句。

  “大人,放开,这与礼不合!”

  “我已为人妇,游远舟,你放开我!”她不想进院,在门外慌忙喊了他的姓名。

  “他死了!”游远舟此刻才回首同她对视,不过隔着一道大开的院门,却像隔了几个春秋。

   

  严云絮仓皇不定地望向游远舟,他没再出声,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许久,游远舟松开了手,定定凝视着她的眼眸。他好似终于做好准备,要问这一句:“你是不是曾怀过我的孩子?”

  严云絮摇着头退了半步,游远舟抬手,一道握住了她手中的竹篮。

  翠绿素白,悬在中央,拽住了那头的人。

   

  严云絮不想作答,她松开手,游远舟也撤手上前,让她避无可避。

  一篮梨花砸下,严云絮垂眸,珠泪偷弹,依旧摇头。

  她不认,但游远舟心中已有了答案。

  先前严云絮去素家医馆问诊,曾说过自己落下的毛病,是因两次怀胎没能养好身子。

  两次怀胎,一遭是江子归的双胎,还有一遭,定是他的孩子。

  只是它未能降生,他慢的那一步,愧痛更添了几重。

  “两年前,我赴京赶考未能高中,无颜见你。再一年,圣上立太子开了恩科,我榜上有名,派人去向你报信,只得知你已离了青楼,嫁了他人。”游远舟失魂落魄,若他早一年登科,他们定与现在不同。

  

继续阅读:43 鸿爪春泥(十一)初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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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我来时不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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