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残灯末庙(二)自尽
姚一十2024-05-31 20:353,000

  “我还是说些旁的,否则惹得你跳脚。”陈括又对游方说了一句,转而交代起了他犯下的命案。

  严德死在自个儿房中,他是从暗道进去的。事毕去填饱了肚子,再回荒宅却撞见了小花,就借由她留下了玉佩的线索;赵新荣亡于胭脂铺,是他使计诱出去的,“赵家祖上传下的家产颇丰,传到赵新荣手里,因他不通经营,又识人不清,被几个掌柜联手蒙骗。几个掌柜捞足银钱跑了,还留下外债,赵新荣不得已卖了几间铺面填补。独此一事,他无日不耿耿于怀。”

  陈括早前误打误撞寻见了其中一个掌柜,“我传信给赵新荣递了消息约见,说要让他买下那掌柜的踪迹,他便来了。”先后两种刀痕,也是故布疑阵。

   

  至于金鸿那个好色之徒,陈括讥讽道:“他远远躲开了,原本我寻不见他。但我先前蓄意留下的那些个似是而非的线索奏效,刘昌疑心生暗鬼,唤回了金鸿。金鸿有差役守着,我本来动不了他。不过时来运转,那日看花局,金鸿按捺不住,勾搭上一个妇人要夜半相会。”

  他说金鸿留下的信被他换了,他支走了守园人,骗那妇人换了地方,等金鸿到了被他强灌了毒药。

  陈括紧着都交代了,话毕望了望日头说,“差不多了,我得去见她了。”

   

  游远舟清楚,陈括要见的无非是妻女。他没叫人都跟着,点了几个和陈括一道出去。

  陈括要去的是陈幼菱的肉铺,他也想见陈香雪,怕被认出来,不过远远看过几眼,不比去幼菱的摊上打肉,还能说上几句话。

  “大人可否就停在此处?”离肉铺不远,陈括拐进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巷子。他不想许多人靠近让幼菱觉察出什么,“我向大人立誓,绝不会私逃。”

   

  “大人!”让他们都留在这儿一定不成,房生急切开口,“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凶犯的誓言,空谈罢了,作不得数,成不了真。

  游方也拿不准能不能信陈括,想跟着劝几句。

  游远舟摆了摆手,“不必多言,陈括,我信你总有几分情真。”陈幼菱就在前头,他归来一载有余,有意瞒着妻女。他信就算陈括想逃,也不会当着陈幼菱的面,将她们牵扯进来。

  “多谢!”陈括向游远舟作揖,正了正衣襟,自袖中取出一叠纸,“方才没来得及说起往事,这是我的认罪书,还请大人收下。三十年前的旧案,大人一看便知。”

   

  他得去瞧瞧幼菱可还安好,晨间打从铺前过,他见往日早该出摊的肉铺大门紧闭,陈括放心不下。

  眼下肉铺倒是开了,这个时辰没什么人,他走过去,照旧还是要那些,又问:“早间没见你出摊,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劳你挂心。”陈幼菱切了肉,闻言颇有些赧然,“不过是我贪睡,误了时辰,索性歇了半日。”

  “贪睡好,寝能安席,食得甘味,就够了。”陈括心安了,他不盼旁的,只求幼菱平安。

   

  陈幼菱没听清他这句低语,又再问问,陈括已然提着肉转身走了。

  “公子,他果真回来了。”游方守在巷口,见陈括往这处来连忙回去向游远舟说了。

  不枉大人信他,几个差役也松快了。只等着将陈括带回衙门,这些时日奔劳的案子就全都有了结果,总算能歇着了。

  游远舟翻着陈括的认罪书,陈括写下的过往的和刘昌交代的有些出入,想来刘昌并未和盘托出。

  只得再问问陈括,弄个清楚,他这般想,变生不测,陈括初初拐进巷子,回首深深望了一眼幼菱,转头突遭人挟持。

  那人握着刀,扣在陈括喉间,蒙着面巾,看不清脸。

   

  /

   

  差役们拔刀相向,连游方都问:“他一个凶犯,你制住他能要挟谁去?”

  来人不管不顾,同陈括说着什么,作势就要动手。

  “严云絮,你留他一命!”

  游远舟点破了她的姓名,游方瞠目结舌。四姑娘?公子说眼前携刀挟制陈括的是四姑娘?一贯都是公子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可现在他却有了几分犹疑,他识得的四姑娘怎会做这事?

   

  “我明白你是恨他们作恶,”游远舟好言相劝,“但你不必自己动手,你将他放下,自有律法,自有公道。”

  他方才看完了陈括的认罪书,三十年前,赵新荣一行去卖粮确有其事,犯了人命也是真的,可还有更大的罪行,刘昌遮遮掩掩。

  拐卖妇孺,杀人灭口,这短短几个字背后是无尽的血泪。刘昌绝口不提,交代的是“流民强夺米粮,冲突之下闹出人命”这样的幌子。甚至,还将曲直的死都歪曲到了流民头上。

  她们本就遭了灾,流离失所,饥寒交迫,是苦苦求一条生路,却不知好不容易有了盼头,又会遇上人面兽心的豺狼,被当作货物换了银钱,让他们大发横财。

  然后,时隔三十年,当旧事重提,她们被彻底抹去,好似从未出现,不曾受难。她们那些被灭了口的亲人,则成了心怀叵测的凶恶流民。刘昌虽不曾明言,但分明在说,“是他们咎由自取,我们动手只是迫不得已。”

   

  “我对你起过疑心,”游远舟说,“许多次。”

  赵新荣被害,她同赵晖过从甚密,不止一次在曲叶彤坐诊的素家医馆露面。

  常河被查出泄露案情,据他交代,他不仅将赵新荣的死状告知了刘昌,另还有人曾试图用银钱收买于他,也问的是那些话,和刘昌想知道的别无二致。

  他起先顾着衙门的规矩,守口如瓶。但那人三番五次找上门,又吐露他是严家的下人,全因严德和赵新荣前后被害,主子才打发他来探些消息,盼他抬抬手,不至办事不力要领责罚。

  严家也是苦主,常河望着送来的银钱,到底是松了口。

  诸如此类,许多蛛丝马迹,游远舟怀疑过她,又数次试探,听得了她的解释将疑心压下。

   

  如今通晓了三十年前的往事,他终于明白严云絮为何一直隐约牵扯进案件当中。她不是被牵累,恐怕是主动在探查这些。

  她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游远舟暂且不知,或许是阴差阳错,她和那些女子有过接触,又或许是严德说漏了嘴,但他了解严云絮为何要去查。

  严云絮也曾失踪,流落青楼,万般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她深知青楼女子的不幸,是被拐卖女子当中的一员,她自然会怨会恨,会提起刀,制住害了许多女子的凶犯,想要将他手刃。

  “你想替她们报仇,想要替三十年前的她们报仇。但是,严云絮,陈括会有报应,他的下场当由公道律法裁夺,你不要误入歧途!”

  游远舟叫停了其他差役,与严云絮对峙。他自觉能劝住她,她想要报仇,将陈括留给他们才是对的,她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我心愿已了,本就要赴死的。”陈括也轻声劝着严云絮,“你此刻回头,我拖住他们。你脱了身,不要露面,此事还能转圜。”

   

  陈括劝她回头,游远舟要她放下刀,去信公道律法,严云絮通通不信。

  “她们在楼里一个一个地死去,抱着终天之恨,不能瞑目。而那些人,他们一个个活得那样逍遥,富贵荣华,八面威风。恶贯满盈还能有仁善之名,受害者却遭人践踏。”严云絮摇头,她不会回头,她不能回头,“三十年前,这世间就没有公道。”

   

  刀刃紧贴,陈括明白他劝不住严云絮了,游远舟也是。

  陈括朝游远舟望去,示意他互相配合,解了危局。

  游远舟点头,向差役们比了个手势。

  前头人多势众,严云絮孤身应对,只能从速。她挥起了刀,却未能亲手杀掉陈括。

   

  陈括先行一步,抢下了她手里的刀自尽。

  “都说了,我一心求死。”他说。

  血溅了严云絮满身,她怔怔木立。

  差役们涌上前,试探鼻息,摇摇头,探看起陈括的尸身。游远舟走向严云絮,在她跟前止步,扯下了她遮面的黑布。

  面巾色暗,溅了血迹也看不出。可它潮湿粘腻,方才覆着面她感受到了。

  严云絮抬手摸了摸脸,才望向游远舟。

  她们眼下的关系混乱到无以复加,游远舟没说什么,伸手抹去了她额间的血。

   

  陈括身上搜出来一瓶药,游远舟查验了,像极了马钱子——毒死金鸿的药。

  孙仵作验尸,曾向他细说马钱子之毒。陈括怀中搜出的药,十之八九就是马钱子。

  “他说他一心求死,”严云絮像是喃喃自语,“他说他本就要赴死。”

  陈括求死,怕是本就打算用这瓶毒药认罪自尽,游远舟弄清了他的意图。但是,他说:“将陈括和严云絮带回县衙。”

   

  她欲杀人,必得判罚。

  只是未遂,好在是未遂。

  陈括本是凶犯,游远舟想,他应当能对严云絮宽大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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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我来时不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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