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与赵晖都不解为何要往严家,刘绫点拨说,“大人适才提起严德初时是赵家粮铺的伙计,你们当他是白说的?”
“那大人为何说?”他俩哪里留意这句了,刘绫那会儿没作声,心中却有盘算,“许是想探一探此事是不是真的吧。”
当初严得柱在赵家粮铺干活,这事儿说来日久,刘绫记得,赵旭却不清楚,赵晖更是完全不知,他问:“真的怎么说?假的又怎么说?”
刘绫道:“我打量着,大人提起严德,别是因为他去的也有隐情,咱们去严家探探。”
一行人往严家去,殊不知严家也惦挂着他家。周素芳打从在县衙前遇上赵家人,便想叫人出去打探赵老爷是被谁害了。可严云絮将她拦住,说是不若先缓缓。
“现今县令大人定是也忙着查案,外面这会儿将人都撒出去,要是与衙门的人撞上了,反倒不好。”
周素芳觉得严云絮这话也有道理,没忙着安排。等了一日,才知道其实半点用不着派人可以打探,如今这事儿在县中都传开了。
赵新荣虽死在铜钱街,满街都是商铺,游远舟等人在现场查验时四周也无人围观,但周边的店面总要开门做生意。人一去,一走动,抬出去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这事儿藏不住,血腥味藏不住,现如今那守着的差役们更是藏不住。
常河和几个兄弟看守现场,有大胆的,甚至凑过去问:“差爷,此处出了何事?说是死人了?”
常河只道:“这不是你能问的。”然后,就伸手赶人,叫他们都离远些。
等闲自然问不出什么,事儿说起来便没头没尾。但这语焉不详的说法,瞧着更容易流传开来。不消一日,县中半数人都知晓昨晚死人了。
周素芳听了下人学来的传言,再与在县衙外遇到赵家人的事儿两厢一拼凑,就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分。
“我瞧这赵老爷死得也忒蹊跷。他怎么会深夜身处店铺之中,还被人害了呢。”周素芳拉着严云絮分析,她总觉得这事儿怪得很。尤其外面纷说,这横死之人大凶,阴气不散,血腥味飘了整条街,听着渗人。
“整条街的血腥味也太夸大了,”严云絮没留意这些,反倒说,“不知赵老爷被害和父亲被害有没有什么关联。”
“还是妹妹先想到关窍。”周素芳定了定神,把那些都先抛开了,“若是有关,是不是就能证明你大哥哥无辜?不管如何,我得往赵家走一趟!”
她想往赵家去,再一日刘绫带着二位公子先上了门。两家各怀心事,打了番太极。
刘绫问:“损坏严老爷墓穴的贼人可找着了?”
周素芳关切:“听闻赵老爷出了事儿,正想去拜访,谁知夫人先来了。”
严修文也知赵家必不会平白登门,客套几句后,率先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两家同气连枝,若有话,伯母尽管吩咐”
“那我就直说了,”刘绫转而望向严修文,“令尊过身不久,你世叔又遭难,今日我不得不唐突问一句,令尊之死是不是另有隐情?这两桩事儿,你们瞧着有没有干系?”
“我父亲也是被人害了,眼下大人还未找出凶犯。”至于有没有干系,这事儿却不好说。
赵家不知游远舟那儿拿着什么线索,周素芳也不好提大人握着玉佩的物证,他们原本疑心赵新荣害了严德的猜想。两家囫囵碰了碰,也没想出会有什么人既要害严家,又另与赵家过不去。
这些个弯弯绕绕,赵晖没插上话,只醉心看着在对面下首坐着的女子。她生得一幅极好的相貌,忽而凝目,忽而蹙眉。赵晖想起县衙前的惊鸿一瞥,满心想着她怎么不往自己这儿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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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赵田,游远舟拟了份布告,写清丁善发交易人口未能按律登记,现被判罚,公示县中。
“抄录几份,张贴出去。”他决意肃清人市风气,起先便以丁善发为例,杀鸡儆猴,要他们自行整改,再观后效。
处理完这桩事,游远舟带着游方,提出严志,携了他往严家去。
大人露了面,一众人都起身见了礼,游远舟将养病的严夫人都请了出来,这才谈及他此番上门的目的。
“杀害严老爷的凶犯,还未查清,但严德身上背的命案,时下已经明了。”游远舟说着,抬手唤游方将整理好的卷宗替给严夫人。
江巧接过卷宗,游方站在一旁,也将案情说与其他人听,“段玉宝,卒年十岁;易女、刘来娣,卒年十一岁。严德凌虐杀害段玉宝、易女、刘来娣三人,通过房中暗道,抛尸荒井,证据确凿。”
严志今日跟着大人回来,全想着是大人洗清了他身上的嫌疑,放他回家。却不知在衙中待了这么些天,再回来,他是无事,亡故的父亲竟被定了罪。
他与严修文相顾失色,听完游方说着,又盯着母亲手中的案卷,急于想看上面都写了什么。
江巧看得仔细,除了详细案情,卷宗里还有王五、丁善发等人的证词画押,另还附着游远舟找来老道的匠人,对那荒宅与暗道做的勘测。匠人查了一番,认为这两处宅子建造之初,便通了暗道。许是为着险时,能多个逃生之处。
严德既将那荒宅与严家本宅一道买下,后来又用暗道抛尸,应是早知此事。
待江巧看完,游方又将案宗递给严志。严修文见母亲垂头不语,再等不及,直接凑过去,与兄长一道看了究竟。
他目下十行,看完便跌坐在椅凳上。父亲带小花回来时,他着人送四妹妹去如安寺,彼时他瞧着王五领着个小丫鬟,也瞧出了些端倪。只是子不言父德,父亲留人伺候,容不得他置喙,他没想多说什么。可这里头,怎么还有人命呢!
完了,此事若流传出去,严家数十年施粥赠粮攒出的仁善之名,便全完了!
严修文如堕深渊,耳闻母亲唤了句大人,正想向游远舟说些什么,他连忙也开了口,问:“大人,此案可否不予公开?”
“不可。”游远舟断然拒绝,“严德虽死,但王五受审,已被判罚。待查出杀害严德的凶犯,两案将一并出具公告。”
严修文求不到大人松口,又望向兄长。严志还在捏着卷宗看着,紧抿着唇,面有愧色。他是指望不上了,严修文又瞧严云絮,示意她求上几句。
这样的话,严云絮怎么说得出口。她轻轻朝着二哥哥摇了摇头,哪有当官的要为凶犯遮掩的说法,无论如何,她办不出这样的事儿。
眼见四妹妹竟也不听他的,严修文心急如火,少顷,母亲开了口,他再无力回天。
“大人,”江巧又唤了一句,“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我们无话可说。”
“母亲!”严修文刚出声,就便江巧打断,她说,“不必多言。”
严德犯下的罪孽,江巧通通都认了。比起这样不堪的丈夫,孩子更为要紧。江巧望向游远舟,“大人今日带着严志回来,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将他放了?”
游远舟与江巧四目相对,在严修文还想纠缠时,她一力劝阻,从未想要遮掩。这位老夫人是显而易见的病弱,可她秉性不弱。
在场诸人,怕是只有严修文还想遮掩父亲的暴行。周素芳也只操心严志能不能回来,出言问:“前脚赵家上门拜访,想问父亲被害与赵老爷被害,这两案间可有联系。不知大人可有查出什么?”
她想着,若真有联系,赵老爷被杀时严志还在衙门关着,总能说明他无辜罢。
“一切都还有待细查,但严大公子此后可以在家中待着了。”游远舟如此说。
命案又出,疑似连环案,再拘着严志也无用。再者,现在看来,那玉佩指向的实则是赵家,与严志干系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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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志送大人出门,严修文无心再周全礼数,连声问:“母亲,大人告示一旦贴出去,咱们严家便无立足之地了!你为何要拦着我?”
江巧原本起身见游远舟便是强撑着,此刻她摆了摆手,没说话,只站起身子,慢慢向自己院中走去。
三小姐严玉水紧随着起身扶她,方跟上去,便被娘亲按下了。
“娘亲,让我陪陪你。”严云絮关切地瞧着娘亲的背影,实在是放心不下,“娘亲若不想我们跟着,我只远远陪着就好。”
江巧深深望了严云絮一眼,没再阻拦。严云絮便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唯恐一阵风吹过来,娘亲就撑不住倒下了。
江巧撑得住,只是茫然。时至今日,听得大人尽数查出了丈夫的那些腌臜事,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表态。失望,悲凄,酸楚,又或是难以置信。她本该被这些情绪填满,但此刻却茫然自失,只想起与严德初见,那年家乡遭了灾,她与母亲逃难,运气好,遇上严德往州外赠粮。
那时他还叫严得柱,对她与母亲关怀备至,一路护着她们来到湖竹县落脚。
后来,他说对她一见倾心,三书六礼四聘五金。
母亲应了,他高兴极了,置了产业买了家宅,甚至体贴入微,说:“我置了两座宅子,一处是我们的婚宅,另一处你与母亲先住着,等婚期到了,我就去接你。江巧,你虽遭灾家宅尽毁,但有我在,你还有家。”
如何不动容呢?她当时红着脸又红了眼,满怀爱意嫁他为妻,相夫教子。直至母亲身体不济闭了眼,她也说严德可堪托付,她能放心离去。
谁又能提前想到今日,时移事易,严德抛尸的荒宅,那时她便是从那儿出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