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能不能不笑！”忽然，角落里爆发出怒吼。
众人被吓一跳，手上的动作都僵持住，不约而同地望向暴怒的老年女人。
只见她面红脖子粗，还在疯狂输出：“知不知道，你们的笑声有多刺耳！”
“我们才没了亲人，当着我们的面笑，你们不觉得丧良心吗？”
梁志强什么奇葩的场面没见过，顿时就收起手里的粽子，板着脸训斥：“严肃点，笑什么笑！赶紧干活！”但因为嘴里的粽子还没咽下去，显得有些口齿不清。
谢心怡啧啧两声，继续忙活。
梁明远则拉着耿云飞说：“云飞，我们去……”他刚要说“转运遗体”，又怕刺激到丧属敏感的神经，改口道，“去接灵。”
就是把沐浴化妆好的遗体，接运到礼厅来。
然而，老年女人还在骂骂咧咧的。
年轻女人一看情况不妙，连忙拉着她往外走，低声说：“不好意思，你们忙，我带小姨出去吃个早饭。”
梁志强看到了谢心怡翻白眼的神情，心里打鼓。到底是年轻，没有遭遇过社会毒打。
“这小姑娘得盯紧了，免得闯祸。”他忍不住提醒自己。
梁志强刚走出礼厅，就遇到提着化妆箱出来的张实。
“老张，忙好了。田歌怎么样？够格做你徒弟吧？”
“还行吧。比明远好点。”
“吼，明远那臭小子，啥也不是。读三年大学，简直就是浪费钱！”
“我怎么就浪费钱了？我也学到知识了好不好？”推着推车的梁明远听见，不满地反驳。
“你和人田歌一比，高下立判！”
“我们学的细分专业不一样呀！”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殡葬吗？”
“跟你说不明白。”梁明远懒得再解释。
梁志强看着儿子的背影，摇摇头嫌弃不已：“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随后又上下扫了扫张实，见他这架势是打算开溜，警惕地问，“你这是干嘛？”
“回家呀。”
“这可不行，帮我盯着，我回店里取点东西。”
“取什么？”
“谢心怡那丫头说是要毛笔绸布什么的，还有他们要穿的正装，还不是得我去跑腿？反正你得呆着，不准走！”
礼厅里，谢心怡在调试音响设备，播放策划案里的背景音乐，看见右下角有消息弹出来，是年轻女人。
“不好意思，我姨妈情绪有些失控，你别见怪。”
谢心怡：“能理解，节哀顺变。”
“但是，问了一圈，大家都没有遗像，姨妈刚刚已经哭了一通，人去了才发现自己不孝。现在怎么办？”
“我想想办法。”
又有一个消息弹出来，是许田歌在群里问“需不需要帮忙”，她连忙回：“需要，快来。”
梁明远和耿云飞推着老太太的遗体进来，朝里望了望，用嘴型问：“走了？”
“嗯。”谢心怡点点头。
耿云飞松了口气，忍不住吐槽：“刚刚那分明就是迁怒。”
梁明远：“谁说不是？”
耿云飞：“我们又不是在葬礼上笑。现在是幕后工作呀，怎么，干了殡葬，天天就只能哭丧着脸呀？”
谢心怡撇撇嘴，冷不丁道：“干殡葬就是原罪，谁和你讲道理。”
抱怨归抱怨，他们上手抬老太太时依旧轻手轻脚，仔细得不行。
此时，许田歌打着哈欠来到礼厅，将化妆箱放下，问：“帮什么忙？”
“先帮忙插花呗。”耿云飞往群里发了一张图片，“我准备仿照这个样式，围棺花最里圈是黄菊花，外面两圈是白菊花。水晶棺面朝丧属这边，一会儿我还要设计一下，你们不用插。”
“好的。”梁明远和许田歌是打下手的，听凭耿云飞安排。
“现在菊花包得比较紧，你们插花的时候，吹口气、或者用手拨一拨，打散一些会显得更饱满。下次要是时间来得及，应该用水泡一泡。”耿云飞将菊花下面的叶子，用手一抹，然后比划着剪到长短合适的长度，插进花泥里。
继续道：“不用太密，也不要太稀疏，这样就差不多了……”
梁明远瞄了几眼地上的几捆花，有些担心地道：“你的花够不够哦？”
“我也没底，反正先弄吧，不够再说。”
吩咐完，梁明远和许田歌就开始蹲在地上插花，耿云飞去插花篮。
花篮，他也在网上找了几个款式，模仿着来。
“耿云飞，外面的讣告牌边上，要摆一个花篮的。水晶棺两边，至少得摆一个吧。”谢心怡说。
“好。”
众人各自忙活。
用手抹掉菊花多余的叶子，弄多了磨得掌心生疼，许田歌忍不住搓了搓，被梁明远余光捕捉到。
他连忙说：“田歌，我来弄花，你插就好。”说着，他将手里剪好的菊花递过去。
许田歌蹲在地上，抬眸望他一眼。
他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鼻尖有几个细小的汗珠，十分温柔。
许田歌没说什么，接过他递来的鲜花，插入花泥。
插花很快，梁明远不得不加快速度，追赶许田歌。
许田歌也发现了，放慢速度，抖散花瓣，将花插好后，还会整理一下已经插好的花、不均匀的地方。
“哦对了，田歌。”耿云飞的声音忽然冒出来，他从等人高的花篮侧边探出头，“明远给你买的向日葵。”
他插花时才看到，险些忘记。
说这话时的语调里，夹杂着开玩笑的暧昧。
“啊？”许田歌正在接梁明远递来的菊花，两人四目相对，指尖不小心触碰到。
素来没脸没皮的梁明远，竟然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辩白：“都买了都买了，心怡，你也有，买了两把嘛！”
谢心怡瞄了两人一眼，啧啧两声：“捎带的，我才不要。”
许田歌堪堪移开目光，继续插花：“谢谢哈，但我顾不上照料，要不你自己留着吧。”
耿云飞赶紧打圆场：“这是花店老板看我买的多，送的。向日葵多好看呀，你们不要我要。”而且，插花又不需要怎么照料，分明就是推脱的借口。
“你留着糟蹋了，给我吧。”谢心怡说完后就转移话题，“田歌，一会儿告别仪式，你要帮忙做襄仪，我已经让老板回去取正装了，我记得你挂衣柜里的。可以吧？”
“好的。”许田歌微笑着点点头，心里想：你都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轮得到我说“不”吗？
其实，许田歌是很愿意帮忙的，但对谢心怡先斩后奏的行事方法有点不满，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耿云飞插好一个花篮，推后几步观望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转过去给大家看：“我插得还可以吧？”
“还凑合。”
“只是凑合？我偷师的好不好，真以为去花店打工，他们会倾囊相授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藏着掖着呢。”耿云飞自己倒是挺满意，余光瞥见谢心怡不知何时，已经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不满地问，“心怡，这么忙，你还顾着玩手机？”
“什么玩手机，我在p遗像呢。”说着，她把在美图软件里的照片举起来展示，“从合照里截的，能用吗？”
“放大了会糊吧？”
“要不让打印店帮忙弄弄？”
“打印店要八点才开门，哪怕会瞬间转移也来不及呀！”梁明远担忧地说，“没遗像可咋整？”
谢心怡双眉紧蹙，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嘀咕道：“我再琢磨琢磨。”
才不一会儿，插花又遇到问题了。
“云飞，我真心觉得，花不够。”
耿云飞琢磨一下，立马做出调整说：“围棺花弄两层吧。礼厅连边陈列各三个花篮，比较气派。”
……
等梁志强从店里取东西回来，到礼厅时，发现现场已经布置的大差不差。别说，弄得还可以，凑合能看。
“谢心怡，你的笔墨纸砚，还有绸布。”
“先放地上，把ipad给我。”谢心怡说。
她将p好的遗像传过去，把ipad调成常亮，对比一下说：“云飞，你把ipad装饰一下，当成遗像吧。就不挂帷幕上了，放水晶棺前头摆着吧。”
“行，正好用桔梗装饰。桔梗的话语是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多适配呀！”
事急从权，只能这样。
谢心怡让梁志强把白绸布打开，框好每个字的位置，用毛笔写下：铭感不忘亲人张三女士。
她半跪在地上，微微弓着要背，手臂悬空，一笔一划都苍劲有力，潇洒自如。
梁志强和张实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两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倒是被墨香熏陶了一番。
“字写得不错。”
“你小时候练过毛笔呀？”
“没，大学有毛笔课，那时候练得比较多。”
最开始是因为要交作业，不得不练，后来写着写着，发现可以静心，放空大脑，倒是蛮治愈的，渐渐地喜欢上了练毛笔字。
谢心怡本就生得瘦高苗条，眉目清丽，此时低头写字，几缕碎发从耳后滑落下来，像是一副水墨丹青的画卷。
等她将横幅写好后，用手扇了扇：“干了后，挂在帷幕上方。”
吩咐完，她又拿出一张宣纸，开始写讣告，一会儿放到讣告机里。
“我也好了！”耿云飞弄完，一屁股坐在地上，“腿都给我蹲麻了。”
“田歌蹲着插了两圈花，都没抱怨，你还叽叽歪歪！”梁明远没好气地说。
“那在你心里，我肯定比不上田歌的。”耿云飞打趣地道。
梁明远立马闭嘴。
耿云飞狠狠拿捏了。
“看看，这设计怎么样？”耿云飞显摆。
他用散尾葵叶打底，ipad放在正中间，用桔梗装饰四周边沿，下方是白色菊花做背景，中间用黄色菊花插了一个“一路走好”四个字。
“就是ipad小了点，不够气派。”
“有就不错，还嫌弃。”谢心怡冒了出来。
众人再抬了一张桌子到礼厅门口，用绒布盖上，放置小盒子，里面是丧属佩戴的小白花。
收尾工作是将插花的垃圾清理掉，礼厅就布置完成。
众人一看手机，好家伙，已经七点多了，忙起来真是顾不上时间。
“还剩最后一点事情，听我安排。”谢心怡很有领头羊的气场，连梁志强都不由地望向她。
“咱们人少，仪式一切从简了。明远，云飞，你俩作为礼仪生……”谢心怡简单地说了一下，“都是仪仗队的，我就不多说了。老板，张师傅，剩下就是你们的任务了！”
梁志强和张实听谢心怡说什么鞠躬，引导家属，都还没转过弯来。
忽然点到名，倒是像小学生被老师点到不会做的题，心脏收缩，一阵紧张：“还有我们的事儿？”
“人手不够，能怎么办？你们的事情很简单。剩下一个播放音乐，和站在门口迎宾。播放音乐就是需要背景音乐的时候，点。迎宾就是给家属递送小白花，都是最简单的活。”
“这我做不来，真做不来。我回家了！”张实头摇得像拨浪鼓，脚底抹油准备走。
梁志强心里发毛，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把抓住他：“老张，你走了，忙乎这大半夜的不就白费了？现在去哪里找人嘛。这样，我播放音乐，你迎宾，好吧？”
张实低着头，小声嘀咕：“你也不怕我把人吓着？”平时他走在街上，都要用头发把脸上的黑胎记挡挡。
“那我迎宾，你播放音乐，这总没问题吧？”
谢心怡看看时间，没功夫让两人拉扯，拽着张实就说：“张师傅，你认字的吧？Word里是我的策划案，这是音乐播放器，我都整理好了，一共就三首背景音乐，我括号里写着播放音乐的地方。等我念完主持词，你就点播放……”
“我平时电脑都不会用……”
“哎呀，就点一下嘛，你看！”
谢心怡耐心地讲解，同时还配合主持词，模拟几遍。
现在排练是来不及了，看张实手忙脚乱的样子，她妥协的说：“这样，我站在司仪台上时，你能看得见我的手吧？我比OK时，你就点播放音乐，我握成拳头时，你就关掉音乐。”
“这样我会。”张实松了口气。
梁志强也被拽到门口，紧急培训礼仪知识。
“抬头挺胸提臀，家属来时微微鞠躬，双手奉上小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