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里弹出消息提醒——
梁明远:“耿云飞,你到哪儿了?”
耿云飞顺手拍了一下车窗外:“不知名的路上。”
道路清冷,路灯直挺挺地立着,灯罩边是一圈暖暖的橘黄。
“啥时候到呀?”
“我第一次去,咋会知道。”
“我先布置现场吧?把花泥摆好,到时候你直接插花就行。”
“你这么空?已经整容好了?”
“我溜了,田歌和我爸在弄。真不是人干的活!”
耿云飞笑了笑,心说:猜你也不行。你一个服务班的,怎么可能会防腐整容嘛。
“@许田歌。田歌,他说你不是人。”
“田歌,你是小仙女。”
耿云飞和看到弹出来的消息的谢心怡,不约而同地做了“隔夜饭都吐出来”的表情,白眼都要翻到天灵盖了。
“拜托,这是群里,你注意点形象。”谢心怡忍不住吐槽。
梁明远“撤回一条消息”。
他也觉得有点不妥,别到时候让许田歌尴尬了。还好她现在在忙,肯定看不见。
“说正事儿,礼厅你打算怎么布置?”
说着,梁明远就拍摄一张现场礼厅的照片。
礼厅的背景墙是固定的,由仿真花装饰。
礼厅左上方的位置,有一个主持台;礼厅相对中央靠前的位置,放着一口水晶棺,最末就是几排椅子,丧属坐的。
耿云飞正巧下的士,就不再看手机。
市区的鲜花批发市场可真大,一个一个的小门面,像巧克力格子,甜甜的,散发着芳香。
“百合百合,十块钱一把,多头的,划算。”
“香水玫瑰嘞,来啊,应有尽有……”
一般殡葬花艺都会选择黄菊花和白菊花,不仅成本低,同时也符合人们的对丧葬的理解。
但耿云飞自诩不是普通人,菊花太俗套了,没什么新意。
现代殡葬的花艺已经丰富多彩,主要根据逝者的情况决定。
如果是年轻女性,可以选择白玫瑰,甚至可以选择鲜艳的颜色,非洲球菊之类的……
正在耿云飞纠结,要不要买点有特色的花时,视频电话打过来。
是梁明远的。
“干嘛?”
“我用备忘录,大概画了一下现场布置的图纸,你看看回消息。”
镜头里,耿云飞身边灯火辉煌,人潮汹涌。
“行。”
刚准备挂断时,梁明远又补充:“买两把向日葵吧。”
“送田歌?”
“废话那么多,让你买就买嘛!”
“行行行。”
耿云飞一边问价格,一边看梁明远画得歪歪扭扭的现场图纸。
两人在大学时,虽然不是一个班的,但都是第一仪仗队的队员。
以仪仗队为单位参加校园殡仪大赛时,他们要一起布置现场,搬设备,因此还留下那么点默契。
梁明远这狗啃屎的图纸,他也连蒙带猜看明白了。
大概计算出需要采购的鲜花数目,白菊花、黄菊花、散尾葵叶……找到一家店,和老板讲好价格。
“老板,你用平板车帮我送到路口行不行,我打车来的,赶时间!”耿云飞熟练地说。
老板一脸为难地道:“我店里忙,走不开啊!”
“下次还来买的呀,长期生意。这都不肯,那我换一家了!”
“好好好!”老板连忙说,同时招呼隔壁店家,让她帮忙照看一下。
“老板,再买五把洋桔梗。便宜点。”
“帅哥,这价格很公道了,没法便宜。批发嘛,哪里有多少利润哦!”
“那你送我两把向日葵,可以吧?这成本最多十块钱,我买这么多,又没怎么讲价,优惠十块不过分吧?”耿云飞连忙说。
老板顿时笑起来,问道:“帅哥,内行啊?开过花店?看你年纪轻轻,不像啊!”
“读大学在花店里打过工!”耿云飞笑道。
老板对他好感顿生,勤工俭学的年轻帅小伙谁不喜欢:“就冲勤劳这点,阿姨送你。帅哥,下次再来啊!”
耿云飞眉开眼笑:“好嘞好嘞。”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手痒,买了点洋桔梗。底色为白,花苞边沿带了点儿绿色,清新淡雅,比菊花更有层次感,还多了点浪漫。
老板推着平板车,将三大捆鲜花推到批发市场门口,一路上和耿云飞有说有笑。
三岔路口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夜晚也不止是安静,还有喧闹的一面。
他看一眼手机屏幕,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忙乎半夜,肚子早已干瘪,咕咕个不停。
路口旁的早餐店早早就开了门,蒸笼在灯光下泛着袅袅白烟。
反正打的车到还有一会儿,他去买了几份早餐,想必梁明远等人也饿了。
等司机到后,他将几捆鲜花放在出租车的后排,自己坐到副驾驶。
不一会儿,车厢里就氤氲着菊花淡淡的清香。
从后视镜往回望,满是鲜花的后排座位,还有那么一点儿浪漫。
司机师傅通过后视镜瞄了两眼,好奇地问:“买这么多菊花做什么?又不是清明。”
耿云飞撒了个谎,含蓄地说:“客户订的花篮。”
干殡葬的,一般不会主动说自己的职业,主要是怕讨人嫌。
“那估计是家里有白事。”司机师傅似乎很想和耿云飞聊天,许是夜里开车枯燥,想找个人说话,或者犯困,聊聊天能提神。
但耿云飞不想,含糊其辞地说:“嗯嗯……”
随后,闭上眼睛假寐:“师傅,快到了叫我哈。”
司机师傅是个老江湖,看耿云飞定位中的猫腻,就猜到他的职业,但没有戳破:“好。”
夜深风凉,的士两边的车窗都落下,风灌进来,发出轻微的呼呼呼的声响,也吹得后排密密麻麻的菊花,不住摇曳。
***
张实给老太太做好沐浴更衣后,又往礼厅去看了一眼。
只见梁明远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花泥,已经整齐规律的在水晶棺外围了三圈,呈现阶梯状。
谢心怡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张实原本预想的是礼厅里一片狼藉,什么都没做好,多少有点看笑话的心态。没想到他们居然弄得有模有样的,不由得撇撇了嘴。
在梁明远抬起头,看见张实,刚要和他打招呼,他已经转身离开了,往整容间的方向去。
在走廊上和一老一少的丧属遇到,互相点点头。
将错身时,年轻女人问:“师傅,告别仪式在哪里举行啊?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去,我们准备过去看看。”
“走廊尽头就可以看见了,亮着灯的就是。”张实说完就迈开步子,年轻女人忸怩地望了望他的背影,追上去。
“师傅,今天谢谢你。这个给你。”说着,掏出一包烟。
张实先是一惊,随后看到是烟又松了口气,现在他就怕丧属送东西,连忙推却:“心意领了,但我不抽烟,真不抽。”
说完错身就往前走。
年轻女人本也不想送,便收了起来。
***
告别仪式策划案,谢心怡已经准备的差不多,正要联系丧属,确定中间的内容,看见有人过来,惊喜地道:“来得正好,有个东西想和你们确认。仪式有个流程时,是家属致辞。看看你们家安排谁上去?”
“家属致辞,都是什么内容?”
谢心怡:“说白了,就是想对老太太说的话,叙述一下平生,感谢她的辛劳等。我这里也有模板,你们可以照着念,甚至工作人员代为致辞也可以。当然,最好是能够自己来。”
“好像有很多话想对老太太说,但让我写出来,我又不知道怎么写。”老年女人一开口,鼻头又是一酸。
年轻女人宽慰她道:“你写,我帮你看看。”
“还有,遗像你们有准备吗?”谢心怡问。
“遗像?老太太平时硬朗着呢,哪想着拍遗像呀。”
“以前的照片也可以。”
“以前的照片……这我还、还真是不知道有没有。”老年女人拧着眉头,拿出手机翻找,相册里全是刚出生小孙女的照片,哪里有母亲的。
此时她才惊觉,对老太太忽视已久。
年轻女人也在手机里翻找,找来找去,也只有八十大寿时留下的影像,还都不是正脸。
“有一张大合影,可以吗?”年轻女人将手机递到谢心怡面前。
只有这张照片,是正对着的。
“你发我手机上,我处理一下。”谢心怡收到后放大看,解释道,“这张放大后很糊,像素不够。”
老年女人顿时激动起来,眼泪汪汪的,也不知是觉得委屈,还是愧疚,声音在空旷的礼厅显得格外吵嚷:“葬礼上,连个照片都没有,像什么话?”
谢心怡眉梢跳了跳,腹诽:这怪得了我?冲我发脾气?你们自己没准备,关我屁事?
她尽量保持该有的礼仪,不让自己挂脸,但语气不受控制地冷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们不提供照片,我想去打印也打印不了啊!”
年轻女人连忙拉住姨母,劝道:“是我们疏忽了,问问看别人。”
谢心怡面色不善地回到电脑前,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真是莫名其妙,好烦。
没睡够,她脾气火爆着呢。
***
张实一边喝矿泉水,一边走到整容室。
室内一股古怪的气味,他不太愿意进去,就靠在门口问:“老梁,我那边已经弄好了,没什么事儿,我回家了。”
“怎么没事儿?你看看这多缺人手!”梁志强手里拿着一顶修剪好的假发,准备给故大学生戴上。
颅骨破碎,缝合好后伤口还是很明显,需要戴顶假发遮挡一下。
“刚刚我去礼厅看了,明远和小姑娘弄得有模有样,这边又有你把关,没我什么事儿呀!”
张实对面是排风扇,旋转时影子映得室内忽明忽暗。
“来来来,这块你来。礼厅那边我老不放心了,眼皮乱跳。”
“我回家去算了,陪女儿吃个早饭。这黑白颠倒的,天天住一个房子里,照面都打不上一个。”张实拧上矿泉水瓶盖,背身往外退。
梁志强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口走,同时脱下手套,将他往里推:“老张,田歌虽然是专业学出来的,但还是少不得师傅带。”
同时低声对他耳语:“小姑娘不错,是个好苗子,吃苦耐劳肯干,你教教她。”
“别人学科三年,哪里需要我教?”张实摇摇头。
“空有知识,经验不足,我是说真的,快去!”说着,梁志强将张实往整容室里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