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骂声之中，月娘躺在血泊里，隐隐瞧见那个傻书生，拼了命地拨开人群，护在她的前面，想要替她抵挡那铺天盖地的怒火。
可是，没用的……傻书生不过肉体凡胎，什么也做不了，谁也救不了，到头来也只是连累自己，被村民们打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最后，两个狼狈的人被绳子绑着，一起推进了湖里。
被水淹没的前一刻，月娘还看见更生那张被血染红的脸，在朝她咧嘴笑着：“月娘莫怕……还有我……陪着你……”
“真是个傻书生。”她勾起唇角想笑，眼泪却先一步落下，好在湖水更快将他们吞没，也吞掉了她的眼泪。
村民们的骂声渐渐远去，更生那双亮晶晶的眼神，也渐渐染上一片赤红。
“两个蠢货。”无厌君轻嗤一声，接着便抱紧月娘，一人一狐，向着上游，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将一束束金色的光芒透射下来。
两个活在黑暗中的同类，拖着身后一团团淡红色的血水，努力向光而去……
当天边第一抹曦光穿透云层，照在乌篷船头，孟十七趴在船沿上，眯着眼睛，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金色的湖面。
月娘的故事似乎并未讲到尾声，却也到此为止了。
原来长寿村怪病背后的真相，竟是这样的……不堪。
“所以，你想让我杀了谁，又要救谁呢？”孟十七扭头看向站在船头的月娘，她的的衣袖鼓满了风，蝶翼般朝后翻飞着，一身银色的饰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张素静的脸，恍惚中竟隐隐散发出一股慈悲的神性。
月娘面色平静，淡淡地说道：“更生想摆脱那只狐狸的纠缠，你替我……除妖。”
“除妖？”孟十七顿时打了个激灵，皱眉道，“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口中的无厌君，那可是千年狐妖，让我收拾个柔弱书生还行，除妖这种事，有些勉强了吧。”
“他不是被夺舍，只是病了，一种心病。”月娘垂下眼眸，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曾替山鬼阿珍医治，想来也会明白，这世上有一种病，能叫一个人的身体里，同时出现两种思想。”
孟十七愕然，呆了一下：“你是说……人格分裂？”
“更生曾跟我说过，他幼时更喜欢狐狸，还经常投喂它食物，可因为那天狐狸中了猎人陷阱，他没能救下狐狸，内心十分自责，渐渐生出另一个狐狸人格。他很怕再面对那只死去的狐狸，因此一直想要摆脱狐狸的纠缠，让他离开自己的身体。”
月娘这一番话，简直比她先前讲的故事还要语出惊人。
好在孟十七这些年也研究过不少医术，的确曾有过这样一种案例。只是癔症严重到书生这种程度，不仅生出另一个人格，连法术都生了出来，也太厉害了。
按这个说法，今后世人也不必再苦心修炼了，直接制造出一个法力高强的副人格，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
“是不是只要我帮你抹除狐狸书生的副人格，你便放我离开？”孟十七又确认了一遍。
月娘点点头：“我向来守诺，若你觉得这样的真相还不够你回去交差，也可以将我带回天门医馆作为研究。”
“那感情好啊！”孟十七多是眼前一亮，所有恐惧都因这句交差一扫而空。
虽然月娘看起来凶巴巴的，但直觉告诉她，比起不死的怪物，这天下还有什么比人心更可怕吗？
更何况……一个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拯救全村人的女子，又能坏到哪里去？她只是习惯了用残忍的外表包裹自己，本质还是善良的，否则那长生仙的赐福，又怎么会选择她呢？
对啊，还有长生仙呢！
孟十七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月娘：“那长生仙的尸首还在湖底吗？我可能需要研究一下。”
月娘勾唇一笑：“等你医好更生，我便带你去见长生仙。”
“好嘞！”
乌篷船再次靠岸，附近却再也看不见白墙青瓦，眼看着前方一片密林，几乎望不见尽头，孟十七的怂包气又开始发作了。
她可不像月娘，怎么都死不掉。更何况如今她这条命不止是为自己活着，连带着魏子都那份一起活着。若是她在这里交代了，只怕魏子都也撑不下去了。
虽然她现在对魏子都那张俊脸快要免疫，已经有些看腻，但她更讨厌看见赤卿那张脸。她可不想到头来自己人财两空，还便宜了别的女人。
显然，孟十七往前走可能会有危险，但她不往前走，一定会有危险。
在月娘的眼神威逼之下，孟十七缩着脖子，只好乖乖跟着前进。
二人一路来到山洞前，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月娘直接吹开火折子，点燃放在洞口的一盏竹灯，牵引着孟十七走了进去。
洞内一股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孟十七看清洞内的景象，呼吸一滞。
只见一个勉强看得出人形的东西，被铁链锁着，半跪在地，他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大半脸庞，只露出半边瘦削的下巴。身上的衣物被血污沾染之后，变得又黑又脏，紧紧地贴在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也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几块和衣料粘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皮肉还是血衣了。
这样的病人，与月娘口中阐述的那位惊为天人的青衫书生简直判若两人。
原本孟十七还以为能见到新的美男子，一饱眼福，看见狐狸书生如今的模样，顿时大失所望。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孟十七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喜欢他吗？咋还把他锁起来了？”
月娘没有回答，只是提着竹灯，一步步朝狐狸书生走去。
温暖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未等他做出反应，月娘已经强行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确定那双赤色的眼眸出现之后，她才风轻云淡地解释道：“这只狐狸，想带着更生的身体从我身边逃走，更生不想离开我，所以让我把他锁在这里。”
“你确定只是更生不想离开？”孟十七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朝这边挪动，“那个，我做心理辅导的时候，需要安静的环境，旁边不能有人，要不你回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