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控制不住的。”姜道恒垂眸看向孟十七,忽然变得正经起来,“你对魏公子……或许只是喜欢,这种喜欢,可以对任何人。但爱是唯一的。”
孟十七瞪了他一眼:“这么懂爱,你很有经验嘛。”
他顿时洋洋得意,开始摆谱:“鄙人的确阅女无数,或许你可以尊称鄙人一声,姜前辈。”
“姜……鄙人!你去死吧!”
孟十七一脚踩在他的鞋尖,在他连声痛呼之下,怒气冲冲地走了。
她的脾气向来很好,可不知为何,每次在姜道恒面前,总有些控制不住。
尤其听见那句“阅女无数”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个混蛋真该死啊,比书生那种伪君子还要该死。要不是打不过,她高低得给他点教训。
“哎,这就生气啦?”姜道恒嬉皮笑脸地跟上来,“要不我哄哄你?孟姑娘?孟医师?孟大美人——”
孟十七捂着耳朵,一双小短腿抡得飞快,可这姜道恒仗着腿长,慢悠悠地追上来,在她耳边不断念叨:“你不好奇大司命是怎么被埋在湖底吗?还有那泥菩萨,为何非要寻到大司命?这些都是三界秘闻,但只要你不气了,我都讲给你听……”
“好,你讲啊。”
孟十七立即停下脚步,倒不是说她真不气了,只是方才走的太快,有点喘不上气,停下来歇会儿。
远处有一座凉亭,二人坐在凉亭里,姜道恒一挥手,在石桌上变出一盏热气腾腾的茶,还有两个白瓷杯子。
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对面的容颜,唯有那清沉的嗓音,愈发清晰的压来……
泥菩萨来自冥府,不管升官发财,不管赐子赐福,香火叩拜,什么也求不来。
她并非真正的菩萨,只是看起来像罢了。
她叫青食,本是冥府一缕冤魂。
临死前被人塞了一嘴的花种,用泥巴覆盖全身,塑成菩萨模样,就这样活生生闷死。
在她死后,泥巴里腐烂的尸体化作养分,滋养了那些花种,嫩芽花茎刺破皮肤,从里面穿透出来,在绿色的藤蔓上,开出一朵朵洁白的夕颜花。
看起来,就好像一尊被鲜花缠绕的泥菩萨。
青食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大司命历劫成神前,丢弃人间的情丝。大司命成神之后,她便化作人形,成了大司命在人间的女祭司。
她是大司命的一部分,虽然陨落人间,却无时无刻不想回到大司命的身体。
大司命害怕动情,情会让神明陨落。
于是大司命不仅抛弃青食,还喝下孟婆汤,忘记了有关青食的全部记忆,面对这个可怜又执着的凡女,大司命冷漠又绝情。
大司命掌管夭寿,是楚地的死神。所有死去的亡魂,都有机会见到前来指引的大司命。
为了见到大司命,青食开始一次次自杀。唯有用最残忍的死法献祭生命,才有机会成为离大司命最近的大祭司。
她想日日侍奉大司命。
第一次,她死于绞刑,以弓弦缢杀,感受着那弓越转越紧,她的气越来越少,窒息的痛苦,与即将见到大司命的喜悦交织着,让她露出狰狞扭曲的笑容,最后断气而亡。
直觉告诉大司命,应当远离这个死于绞刑的女子。
将她复活。
不见。
第二次,她死于车裂,这具美丽的凡女躯壳,变得四分五裂,血溅刑场。
看着地面上再次失去生机的残骸,大司命听说了她的名字,青食……很奇怪的凡女。
将她复活。
不见。
第三次,她死于凌迟,不同于绞刑的全尸,不同于车裂的一瞬间,她皮肉被一刀一刀切割下来。区区血肉之痛,也掩盖不了她对大司命几乎癫狂的执着。
看着那具惨不忍赌的人棍,大司命听一旁神侍说起,这凡女,爱上了死神。
男女之欲,会叫神明陨落。
神明并无性别,大司命为了拒绝这个凡女的求爱,化作女身。
她站在青食那千疮百孔的残骸面前,素手轻挥,将她又一次复活。
“好好活着。”
这是大司命对青食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女祭司终于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神明,却是在神明抛弃她的那一刻。
虔诚的信徒,是不能忤逆神明旨意的。
所以,她要好好活着。
千万年前,那场诸神之战,将一切都颠覆了。
本该庇佑楚地的众神,一夜之间蒸发,楚地被六国攻陷,楚国最后一任国君朱赢,自缢于城楼之上,只为换一城百姓安宁。
可敌军还是屠城了。
昔日繁华的王城,霎时间化作无间炼狱。
那些逃亡出来的楚地百姓,开始质疑神明的存在。
楚地的神明都是缩头乌龟吗?
国都亡了,城也屠了,为何神明不曾出来庇佑他们!
青食作为大司命的祭司,死神的神迹,曾在她身上显现了三次。
如今,悲痛的楚人们,将亡国的愤怒都撒在青食身上。
她每一次死亡,都会引来大司命。
那这一次,也用她的死,换来大司命的降临吧。
可直到青食在泥巴里窒息,腐烂,身上开出美丽的夕颜花,楚人也没见到大司命的身影。
他们的神明,究竟是不存在,还是已经死了?
六国军队,疯狂地屠杀着楚地百姓。
直到杀尽楚地最后一人,他们见到了那尊泥菩萨。
裂开的泥土缝隙里,钻出一条条美丽的花藤,那张坦然赴死的菩萨面容,就好似神女慈悲地俯瞰众生。
泥菩萨受到了虔诚的叩拜。
尽管她从未实现任何一人的心愿,却仍是收获了无数信徒。
所有死去的楚人,都会见到他们的死神大司命。
可当大司命也死去之时,他们的魂灵只能游荡在楚地之上,没有哪个楚人,会舍得离开这片生他们,养他们,埋他们的土地。
而当初那个自缢的楚王朱赢,他临死前的壮举,感染了每一个楚魂。即使死后,他也依旧被奉为楚魂的王。
楚地没有死神管理,冥府不可能袖手旁观,可若是派遣其他鬼王管理,这些楚魂定然不会服众。因此冥府将楚王朱赢设为楚地鬼王,管辖所有楚地亡魂。
至于大司命……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为何陨落不见。
千万年来,泥菩萨一直在寻找大司命的下落,却不曾想,昔日楚地神明的残骸,竟会埋在一个小小村落的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