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道恒半夜起来解手,路过书房时,见里面透出亮光,时不时传出轻微的啜泣声。
他鬼使神差地推门进去一看,便见孟十七趴在书案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在写什么。
“想不到你这么勤奋。”姜道恒欣慰地点点头。
“啊?啊……”孟十七抬起头,双目泛红,眼下一片青黑,不知熬了多久,迷迷瞪瞪的,也不清醒。
姜道恒诧异地问:“黑眼圈这么严重,为何不睡觉?”
孟十七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写信寄回去,让师姐们知道我在外面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都多大了还往家里告状?”
姜道恒凑过去检查她的鬼画符,发现上面写的无非是一些琐事,以及大篇幅对苟札宗的唾骂。
“你是因为我长的好看,才故意没在信里提及我。因为那畜牲长得丑,才这么讨厌他的吧?”
孟十七打了个呵欠:“师姐们不信鬼神之说,我若在信中涉及这些,怕不过审。”
闻言,他眉毛都没动一下,说:“需要我帮你送信么?”
“不用了,我明天就去雇信客。”
“什么年代,还用人力送信?最近冥府研究出一种新技术,一眨眼的功夫,你想送的东西,便会立马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孟十七手中抽出信纸,随手一甩,那信纸蹭的一下燃了起来。
孟十七见状,瞬间清醒:“喂!你该不会要把我的信烧过去吧?你确定她们能收到?”
“放心,这封信会烧给鬼谷中离死期最近的人。鬼戏里便有描述,将死之人的气往往最接近亡灵,莫说一张纸,多少沓钱都能给你烧过去。”
“大半夜的,你可别跟我讲鬼故事。”孟十七紧了紧衣服,叹道,“算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忽悠我,还是再写一封吧。”
姜道恒突然按住她的手,命令道:“不许写了,回去睡觉。”
“可……”
“若真有什么委屈,说与我听也行。”他贴过来,瞅着她,贱兮兮地说道,“我保证不会笑得太大声。”
“滚!”
从小孟知意便教会孟十七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同一个愚者叫真。
不管愚者做出什么样的蠢事,都要报以鼓励态度,千万别跟他对着干。
因为一旦他意识到自己蠢,便会立即改正,有改变才会有进步。
既然讨厌他,为何要帮他进步呢?
哪怕她多管闲事,愚者也不会懂得感激,反而视她为仇敌,如此,当真是得不偿失。
丁班那群长舌妇,便是一群愚者。
她只想尽快考编,完成城主府的要求,而不是当救世主,去拯救一群与她不相干之人的思想。
当然,以上这些只存在于孟十七的理性思考,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理性的。
前两天,孟十七得知苟札宗一边让所有人孤立她,一边故意贴过来讨好她,简直就是个十足的贱人!
除了姜道恒,第一次有人逼得她破口大骂。
她指着鼻子,将苟札宗喷得狗血淋头,也让他彻底暴露了真面目。
至此,苟札宗开始明着针对她,到处散播她医德有缺,其他医师不小心医死人的锅也推到她头上,非说是她多管闲事篡改了医师的处方,才导致病人鸡眼感染到脑子去世。
甚至陷害她挪用公款,私吞采购药材的资金。逼得她自掏腰包,将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亏空补上之后,又将她发配到后勤当浣衣女。
原本还想让孟十七做饭的,结果她一通操作,差点儿让整个医馆全军覆没。
从此天门医馆的惩罚条约中又多了一项,谁要是不听话,就让他吃孟十七做的饭菜,一天三顿,顿顿不落!
成年人往往要为自己的真性情付出代价,这是孟十七进入天门医馆后学会的第一课。
为了留在医馆,她只能收敛脾气,每天任劳任怨地干杂活,手都快洗秃噜皮了,姜道恒还坐在一边吃瓜看戏,时不时冒出几句风凉话。
“被欺负成这样,既不反抗,亦不再找人哭诉,我都担心你憋出病来。”姜道恒一边替她扇风,一边提出自己的顾虑。
孟十七闷头搓衣服,没说话。
她已经累到没心情跟这死鬼斗嘴了。
姜道恒继续贱笑:“自从进了这破医馆,别说诊治病人,你的名声都快毁尽了,该怎么成为一代名医呢?”
孟十七用木棒重重地敲了一下衣服,猝不及防溅了他一身水。
他并不在意,随手一挥,身上的衣服便干爽如新了。
“你该不会在等救兵吧?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孟副院长?还是你远在鬼谷的师姐们?”
孟十七被刺激到,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的目标不是魏子都吗?总像个苍蝇在我耳边嗡嗡嗡做什么?烦死了!”
姜道恒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半天,最后,收了扇子,语气冰冷:“无非是看不惯,你对付我的时候招招致命,却拿一个畜牲无可奈何。若非鬼差不能插手人间事,我真想替你一刀杀了他。”
说到底还不是要受冥府的条条框框约束,跟她一样没有自由。
“随你,慢走,不送。”
她冷哼一声,发泄似的,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那团烂布。
“衣服不是这样洗的。”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我想怎么洗就怎么洗,关你……”孟十七抬起头看清那人的脸,愣了一下。
姜道恒不知何时走了。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一袭青衫,气质素雅,脸上的每一条曲线都写着女娲得意之作,怎么看都赏心悦目啊。
她连忙在身上擦干净手,站起来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招待人坐,却发现这浣衣的院子遍地脏水,杂草丛生,根本不是人待的。
眯眯眼说过,医馆等级划分严格,浣衣局这种地方,哪里是副院长会踏足之地?
惊喜之余,她才冷静下来思考。
“帅大叔,你怎么来了?”
孟相月微微一笑:“听说你在这里受罚,我来看看。”
同样一句话,换作姜道恒说,孟十七必然气得七窍生烟。
但孟相月说出这话时,她真切地感受到,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仿佛人生最低谷的时候,突然发现,还有一个人在念着她,关心她。
这是从前在鬼谷,未曾体验到的情感。
怪不得人家是副院长呢。
走到哪里都是最受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