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曰:你分得清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吗?
“分得清如何?分不清又如何!”
神又曰:倘若那小水仙只是你的过去,你会杀了她吗?
“为什么一定要杀呢?两个都是我,就不能共存?”
神最后曰:因为过去就是过去,她注定会走向消亡……
孟十七真的有些分不清了,究竟是她在做梦,还是大司命在做梦。
可后来,她好像又有点分清了。
大司命并非天生便是神明,她先得是一个沾染七情六欲的凡人,一步步放下执念与情欲,最后才能成为无情无欲的神。
凡人风离是过去,神明大司命是未来。
只是这过去与未来,好似都被一场雨给颠倒了。
当一切复原,这故事的真正顺序,又该是何模样呢?
……
长寿村附近的深山里,住着一个名叫风离的孤女,自幼父母双亡,村里也无人肯拿出米粮多养这一口人,便将她丢进了深山喂狼。
幸得老天垂怜,一只路过的狐狸,丢下几颗野果,喂养几滴甘露,竟生生将她养活了。
风离独自一人守着贫寒的小屋,渴了喝露水,饿了吃野果,等年龄大了,又在门前的地里种些菜,养了几只山鸡,平时就上山砍砍柴,挑到村里换些米油过日子。
就这样日复一日,竟让她长到了十三岁。
当初那只路过施舍的狐狸已不见了踪影,可风离一直记得那双赤红的眼睛,他日再见,总归是要报答的。
日出东方,天边渐渐显出一抹亮色,泛着橘红色的光影,穿过树荫,洒在屋舍梢头,斑驳的形状被风吹得千变万化。
风离推开自家的门,拿着柴刀和绳索进了山,一路走,一路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林中山雀也跟着叽叽喳喳,好似在应和她的歌声。层层叠叠的松木间,密叶如织,藤蔓乱飞,落在身上的风都带着清幽的泥土芳香。
看着那一棵棵枝繁叶茂的树,风离正想要干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不同寻常的哀叫,像是动物幼崽发出的声音。
她放下柴刀循声找去,只见一堆掉在地上的枯树枝中,正趴着一只刚出生的狸猫儿,全身沾满枯叶与泥石,但隐隐能看出毛色发白。
可怜的狸猫儿,连眼睛都还没睁开,便被丢到这里来了。看着它大张的嘴巴,不停发出嘶哑的鸣叫,风离心都颤了。
“哎,可怜的小猫,你也被家人丢弃了吗?”
风离虽然从小便惨遭丢弃,却极为心善,因幼时受狐狸照料,让她对这些动物产生天上好感。这深山之中,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全都受过她的照顾。
风离将小猫抱回家,小心翼翼地为它清洗身体,果然是一只黑白条纹的小猫儿。
她为这只小猫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阿迟。
“阿迟,你要快快长大,长得比狐狸还大,比老虎还大,比房子还大……”风离独自一人时,就喜欢对着阿迟说胡话,她是个爱幻想的姑娘。
或许出门捡习惯了,有一回,风离竟捡回来一个“人”。
那一年,朱赢二十八岁,风离十五岁。
娇生惯养的人皇,却被一个粗野丫头按在桌子上吃糠咽菜,那些粗粮每咽一口都要剌嗓子,他不肯吃,风离便饿他几顿,饿到风离忍无可忍,将他按在地上,强行将那一个个冷硬的馒头塞进他嘴里。
天知道这小丫头哪来那么大力气,他一个成年男子,竟毫无抵抗之力。
挣扎得筋疲力尽的朱赢趴在地上直咳嗽,风离却半点不懂得怜香惜玉,指着一旁快长到老虎那么大的阿迟:“看看我家阿迟,因为不挑食,都长这么大了,你呢?一个大男人,这么细,也不害臊!”
“我害臊?”朱赢震惊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嫌他细,要不是知晓这丫头身份,他真想治她个大不敬之罪,“好!好好好!好啊好……”
“好你个头啊!”风离看不惯他那张阴阳怪气的嘴脸,凶巴巴地吼道,“吃了我的粮,就该帮我干活,谁家养得起你这么个闲人?”
说着,一个原地弹跳便按住了朱赢的脖子,将他连人带刀丢进深山里砍柴。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风离渐渐长成一个十八岁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这朱赢好似不会老一般,依旧是初见时的讨人嫌模样。
风离从未过问朱赢的来历,朱赢也不会主动提起。
随着时间推移,阿迟长得越来越大,都快变得房子那么大了,所有人都在变化,只有朱赢……年轻得像个怪物。
夜幕渐渐落下,天际几点明星乍现,围绕着月光,铺设在门前,将长满青苔的石阶映射成墨青色。
风离靠在朱赢的肩头,望着月色,语气闲散:“小猪,你什么时候走啊?”
“等你死了,我会带你离开。”朱赢语气悠悠,像是在说一句轻飘飘的笑话。
“那我什么时候会死?”
“等你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
“另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她很好。”朱赢眼眸漆黑,慢条斯理地说道,“比这世间万物,都要美好。”
“所以,为了那个美好的人,我就要消失了,对吗?”
朱赢沉默了,他缓缓垂下头,盯着风离后颈那片泛白玉化的肌肤,只要他再多说一句,这块白玉般的肌肤便会阔大一分,直到最后,风离整个人都会变成一尊玉化的神像——那便是大司命的本相。
久久,他的额头抵上那片坚硬冰冷的后颈,语调轻软:“对。”
起风了,树枝颤动着,月光,树影一齐晃动起采,婆婆娑娑地。
“倘若我不想死,你会杀了我吗?”
“我会一直等。”朱赢的手慢慢蒙上她的眼睛,感受到手心一片湿润,他的心好似也在滴血,“凡人寿数终有尽时,我会等你满头青丝化作白发,浑身血肉变得冰冷,最后成为世人眼中,最完美的神明。”
“也在你眼中吗?”她笑着出声。
沉默许久,耳边响起人皇卑微的轻鸣。
“区区凡夫,岂敢窥视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