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今日是我的生辰。”神眠抬起头,闪电照耀在他惨白的笑容之上,好似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姐姐可有生辰礼想要赠予弟弟?”
接着,他从袖袍里掏出木剑,插进面前浸湿的炉灰里,然后露出惊喜的神色。
“姐姐赠的冠礼,真是深得吾心啊。”
若是此时有人路过,看见他这一番自导自演的操作,必然会直呼疯癫,落荒而逃。
可惜此时的大司命并不在神庙,看不见他的表演。
“受了姐姐的冠礼,想来我这凡人一生,也该结束了。”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双手,笑容癫狂,“少司命神眠,即日归位!”
滴沥,滴沥,雨势未歇,却是一阵疏,一阵空白。
从那之后,世间好似当真多出了一位少司命。
他甚至亲手打砸了大司命的神像,将其雕刻成自己的模样。
如此行为,自然被当成了疯子。
为了阻止他的恶行,人们将他架上祭台,跪求大司命赐下毒药,联合剿灭这满口胡言的疯子。
毒药入喉的滋味,就好似饮下一口烈酒。
他没有挣扎,只是在临死前,最后看了眼那尊被他砸得千疮百孔的大司命神像。
神明渡劫,就好似庄周梦蝶。
他当真做了一个梦。
只不过在这个梦里,他不是蝴蝶,而是一只青蛾。
从一团厚重的茧里破出,遇上暴雨,四周并无遮挡。
青蛾的翅膀被打湿了,可青蛾不能停,为了活着,它必须不停挥动翅膀,往前飞行。
翅膀越来越重,飞得越来越低……
就在青蛾快要坠亡之时,却落在了一朵白色的夕颜花芯之间,小小的庇护所,却成了它最后的生机。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与泥土的气息,却格外的安宁,让青蛾可以在此舒适地睡上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
青蛾舒展身体从花芯里钻出,阳光洒在一张泥土构成的美人面上,无数藤蔓自泥土钻出缠绕,看起来好像一尊开满洁白小花的泥菩萨。
泥菩萨过不了江,却用着身上皲裂的花朵,护住了一只小小的青蛾。
透过那双紧闭的眼睛,青蛾认出,这泥菩萨的前身,便是被大司命所摈弃的情欲所化青食,因大司命的消亡,遭受敌军报复,被活生生封死在泥巴里,变成了泥菩萨。
神眠梦蛾,当他自梦中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又变成一个人了。那些凡人逼迫他喝下的毒药,并未要了他的命。
很早以前,为了方便实验,他便受到了大司命的诅咒,失去了死亡的权利。
他在梦雨之中快要沉沦之时,又是大司命的情欲救了他。
可惜让这泥菩萨无知无觉地做一尊泥像,实在没意思,于是他留下了一幅泥菩萨的画像,让那个死去的泥菩萨,从他的画中走出来,重获新生。
当初大司命之所以舍弃情欲,无非是想要成为掌管世间死亡的死神,便必须无情无欲,没有牵挂。
神眠也想成为死神,大司命舍得下人世间的万千情欲,他却不舍得。
正所谓“一眼窥天机,一心入神境。”
神眠狠心挖下自己的一只眼睛,窥得天机,从此成了掌管世间生长,饱受情欲折磨的少司命。
他心存神欲,所以注定不能跨过人与神之间最后一步阶梯。
人人都说,掌管生长的神残忍,掌管死亡的神慈悲,少司命和大司命是性情相反的姐弟。
只有神眠自己心里清楚,他的姐姐啊,就是这世间最残忍无情的神,不过是假慈悲罢了,还真有一群蠢人相信。
后来又有传说,大司命死了,消失了,不存在了。
她怎么会不存在呢?
神眠可一直记得她呢!
那个永远敷衍,永远不肯正眼看他的好姐姐啊!
……
“你竟也不知大司命的死因?”瞧着神眠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孟十七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看你这样子,恐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谁说我不知姐姐的死因了?”神眠突然不笑了,直起身子,脸上透着诡异的平静,“杀死她的,分明是她的情啊。”
“情?”孟十七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泥菩萨?”
闪电照耀在神眠半青的面庞之上,那只被剜下的眼眸,此时正散发着点点青光。他的声音如蜜,缓缓流淌,却好似刀子一点点戳入人心。
“小知己,你以为,是神佛度化了世人,还是世人度化了神佛?”
“这……”
又是一阵霹雳落下,惊得人心胆战。
神眠的嗓音在这闪电之下,变得无法迷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无法逾越的寒意,无形之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的好姐姐,可是被她曾经弃之不顾的情感,一个,一个地杀死了。”神眠一步步走进神庙,风吹得他身后的袍子好似一团火苗,在墙上摇曳不定,那阴影起初只有一点,随着他步步逼近,越来越大,最后整个神像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嘀嗒……嘀嗒……
鲜血从那只盲眼中一点点流了出来,落在地上,像极了朵朵染血的红梅,在黑色的石板上开出最妖冶的花……
一眼窥天机,一心入神境。
霎时间,孟十七只感觉天地都在旋转,浑浑噩噩间大脑剧烈抽搐,汹涌的画面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她吞没,就在她快要站立不稳之时,一双手突然扶住了她。
姜道恒那张焦急的脸庞闯入视线的瞬间,孟十七再也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风离——”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芒,伴随着一声呼喊,将她从漫长的黑夜中惊醒。
孟十七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上,面前跪拜着无数信徒,离她最近的,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死人了!”孟十七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后退一步。
只见那尸体的脖子铺满血线,似乎是死于绞刑,即以弓弦缢杀。
此时此刻,台下万千信徒都趴在地上,战战兢兢,似乎在等待神迹显现。
直觉告诉孟十七,她应该远离这具死于绞刑的尸体,可她的手却不受控制地轻轻一挥,竟是施法将这尸体复活了!
在那尸体睁开双眼的前一刻,孟十七又回到了天上,藏在云层之中,远远的,谁也窥不见。
打量着台下面对神迹高呼的信徒,还有自己这一身雌雄莫辨的黑金袍子,孟十七终于反应过来……
她竟成了大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