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场屠杀
水拍天2025-11-26 09:113,658

   天色渐暗,登船已完成,可杜衡迟迟没有下令开船,所有人等原地待命。

   寒风凛冽,杜衡在甲板上坐着,脚边燃起一堆篝火,火上架着小瓮中煴着他昨日想吃的山煮羊,小瓮下放了一个铁盘,盘上烤着数颗糖炒栗子。

   他盛起一碗羊汤,还未及送进口中,他剑眉微扬,目光落在晃动的汤面上。

   突然,船身跟着微微晃动,水声嘈杂,似是惊涛拍岸,但远眺却只有无尽深海水光微漾,不见起伏。

   “都不让人好好吃顿饱饭!”杜衡放下瓷碗,使了眼色让连迦把小瓮和篝火撤掉。周围的水手船工见状立刻动了起来,纷纷各归其位。

   他在船上出生,七岁随船出海贸易,至今出海贸易近十趟,船身的稳定于他而言是可怕的肌肉记忆。这不是风,风势虽大,但长风号中近二百人,不足以撼动分毫。

   是有人在扒船,他能感觉船身因失衡摇晃,因重力下沉。

   

   “发生何事?”郑易站立不稳,这是他第一次乘船。

   “有人。”他语气很轻,人并没有动,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郑易气急败坏,“为何还不开船?”

   杜衡手里还捏着两颗栗子,低头慢慢剥着,“等风。”

   郑易不敢置信,“有人在扒船,你还有心思吃?”

   杜衡剥开一个扔进嘴里,把另一个递给郑易,“分你一个。”

   郑易挥掌打落,“快想办法。”

   杜衡弯腰捡起,吹去灰尘,“我同你说过,船上的食物不能浪费,有上顿没下顿。我上京的这一路,见过太多的朝不保夕,上一刻逃出升天,下一刻人头落地。只要一息尚存,或许来日便能福寿绵长。”

   “你故意的!”郑易脸色骤变,“原定发放百张登船凭证,我方数过,只有八十张。你说,这是因为我带的人多。登船时,你让人挨个检查包袱,只许携带随身衣物、贵重物品和钱银,其他一律丢弃。你便是在等这刻?”

   杜衡把第二个栗子吃掉,拂去掌心的细屑,泰然自若道:“瞒不过远舟兄。”

   郑易的长刀出鞘,寒光映出他紧绷的脸,“这些人当中若是混入细作和杀手,后果你可担得起?”

   杜衡目光落在他的长刀,“若非你昨日出现,根本没有破绽。想杀我的人,也是随你而来,为了引你出手,而你果然中计。”

   “既然消息可能走漏,自然要防患于未然。”郑易紧了紧长刀,“现下不能再让任何人登船,否则……”

   杜衡轻嗤,“这是我杜家的船,能上得了船的人,我会一起带走。至于那位,你说过那是你的职责所在,而并非是我的。我的职责是让长风号安全抵达福州。”

   郑易脸色全变,可他无力反驳,因为杜衡说的并没有错。

   “我想带谁走,这是我的事情。”杜衡收起所有的戏谑之色,眸光似刃,单薄的身形如同暗夜神祗,在这艘南下逃生的商舶上,他才是唯一的主宰,“不管这些人是谁,但只要绝大多数是无辜的平民,都有求生的权利。”

   “仲奇,灭火把。”

   连迦看了一眼表情错愕的郑易,抬手下令,长风号上只余清辉遍地。

    

   须臾,长风号的摇晃更加剧烈,黑暗之中依稀能看到有人自连片停泊的船上跳过来,还有人从水中沿着船身爬上来,还有人从码头登上悬梯,以最快的速度攀爬奔跑。

   船身是倾斜的,想爬到甲板上登船绝非是易事。而在扒船之前,需要隐身于冰冷刺骨的海水中,身体已经僵硬笨拙。而这个时候,还能登上船的人,他的求生意志之坚,非常人可比。

   黑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暗哑却又响亮,穿透商舶摇晃海水翻滚的声音,直抵每个人的耳中。

   杜衡下意识寻找郑易,在月色的掩映下,他用长刀敲击他腰间的钲,神情肃杀。

   听到敲击声的禁军将士立刻抽出佩刀,捅向刚落到甲板上的人,手起刀落,有人应声倒下,鲜血喷溅。

   步军司职司宫中戍卫,一刀毙命是他们本能。而此刻,世间最尊贵的人就在客舱之中。他们的刀只会快准狠,不带一丝的犹豫。

   寒风吹过,杜衡闻到一阵铁锈之气,暗叫一声不好,往虚空中冷静地下令:“老三,放船。”

   “得令。”老三的话音刚落,数道白帆拔地而起,速度不快,崭新的色泽如同黑夜中的明灯,顷刻映亮甲板上的混乱。

   甲板上已聚集许多的人,他们的衣衫褴褛,一脸惊恐而又不顾一切的神情直面那些高举长刀的人。

   郑易的钲敲得又快又急,手上的刀也没有停下,一刀一人,立刻转向下一个,若是不能一刀毙命,也要让他失去行动力。他的刀大开大合,温热的血喷在他的脸上,他不以为意,他只在意是否能把人都杀光。他的眼中,只有客舱的幼帝,其他人都不配同行,尤其是这些如蝼蚁般的难民。

   战乱频发,失去家园的百姓只能仓皇南逃成了难民,临安城危在旦夕,本就一无所有,留下是死,还不如搏一线生机。

   “冲啊,兄弟们。”

   混乱中,有人高喊一声,打破僵局,一场生存之战由此拉开序幕。

   难民开始反击,如撼树的蚍蜉,没有兵刃相抗,徒手都要杀出一条向死而生的路。

    

   突然,寒风渐止,扬起的船帆纹丝不动,天幕帷帷开启,今日是上弦月,月如细眉,遥挂天边,明亮又微弱。

   杜衡等了一夜等的便是此刻。

   无风,无风之后风会转向,便是最好的启航。

   逆风本就难行,但也会有顺风之时,即便只有片刻。

   “放船。”

   郑易高呼,“不能放!人太多了,船会沉!”

   杜衡抬眸,在白帆的映衬下,人头攒动,人从四面八方攀爬而上,如攀墙的藤蔓,蜿蜒而上,奋不顾身地跳下甲板。

   比他预想的要多。

   长风号载重量有限,吃水过重不利于逆风航行,甚至有可能覆没于海上。

   杜衡果断下令,“老三,断弦,转帆。”

   “得令。”

   长风号缓缓地动了,却并非往前离岸,而是以原地为支点划圆,随着转帆的速度,由缓慢转快,扒在船沿的人被甩出去,落在寒冷彻骨的水中,而有人被抛向另一艘船,受伤是肯定的,但总好过爬上船后死于禁军的刀下。

   杜衡阻止不了郑易和他的手下,水手和船工各司其职,船上混乱的局面容易造成更多的误杀,他不能冒险,在长风号即将要启航之际,他经不起太多的人员伤亡。

   让这些企图求生的人自动放弃,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老四,转舵。”杜衡没有迟疑,“把人都扔出去。”

    

   郑易长刀捅向离他最近的人,“杀,一个都不能留。”

   杀戮仍在继续,一条条生命宣告终结,连挣扎都没有,温热的血四溅,落在升起的白帆上,可他连眼睛都没眨。他一心只想着,不能让更多不明身份的人登船,他要保全大宋最后的希望。只要官家还在,大宋朝堂不倒,就还能东山再起,把元军赶出宋土。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这是郑易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但郑易的身体已经失去平衡,这是他第一次坐船,全无经验。他只是殿前司的步兵指挥使,没有受过水军的训练。

   他还未明白转舵是何意,长风号以他不曾经历过颠簸划起一道弧线,船头在原地,船尾却在飘起,甲板上的人站立不稳纷纷被甩进黑暗的深海。包括随行的禁军也纷纷落海。

   他的反应很快,抓住最近的栀杆,不让自己飞身而出。

   “杜衡,老子杀了你!”郑易的人在半空,长刀脱手,稳稳地落在杜衡脚边。

   郑易这才看到杜衡腰间不知何时缠上的绳子,抬眼再望去,甲板上所有的船工都是如此,一人抓住一根栀杆保持稳定,就算身体失衡,绳子也能保证他们不会落水。

   他是有备而来,却枉顾他的生死!

    

   长风号转了一圈,仍是在原地。但难民的数量明显少了,但船上的禁军也少了,留在船上的禁军丢了兵刃,屠杀被迫停下。

   杜衡松了一口气,“老三,起碇,扬帆。”

   “兄弟们,走船咯,回家!”蔡诚在船首高喝一声。

   回应他的排山倒海的欢呼,“回……家……咯……”

   欢呼声回荡在无尽的深海,拍岸的海水像是在庆贺鼓掌,望着渐行渐远的码头,那一刻所有人紧绷的弦都松了下来。

   回家!

    

    

   郑易好不容易站稳,借着火把的光亮,他看到一地的尸首,还未干涸的鲜血在甲板上流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突然,有人扑到他脚下,他垂眸望去,是一名八九岁的男孩,面目脏乱,衣裳褴褛,满手都是血污。

   郑易弯腰要扶,突然脚下传来一股尖锐的疼痛,他倒抽一口气,把那名男孩一脚踢飞。

   他的脚上插了一把刀,鲜血如注。

   寒风又袭,杜衡又下令转帆,“老三,抢风,交给你了,顶风走,踩宽板,尽管走。”

   他安排好行船事宜,朝郑易走近。

   “师兄。”

   无念浑身是血地出现,漠然地看着郑易,此刻不需要他出手,郑易已经失去行动力,只恨自己来得太慢,未能阻止这场杀戮。

    

   “长风号所有水手听令,谁敢动手,都给我扔海里去!”杜衡站在高耸的栀杆下,风扬起染血的白帆,衬得他如天神降临。在长风号上,在所有杜家的商舶上,他就是唯一的神,无人敢逆。

   但他周身都是血污,苍白的脸色就像是地狱修罗,“都指挥使,你现下认为,谁更有自保的能力?”

   无念无声地侍立在杜衡身后。

   “师兄没有出手,否则你已经被扔在海里喂鱼了。”杜衡没有让无念出手,一个人的力量是薄弱的。

   郑易疼得说不出话,一脸悲愤地瞪着他二人。

   杜衡的脸骤然阴转晴,露出关切的笑容,“远舟兄受伤了?”

   郑易不敢回答,他无法分辨虚实。

   杜衡压低声音:“远舟带足银钱了吗?我船上的大夫诊金很贵的。你伤的这些人,诊金你出。”

   郑易环视四周,手捂在伤处,低声吼道:“杜衡,你当真要一意孤行?”

   杜衡解开维持平衡的绳子,声音倏地拔高,带着一股渐拢的怒气:“远舟兄,在高高在上的殿前司都指挥使眼中,普通百姓就不配求生吗?莫要忘了你现下的处境,你与这艘船上的人都是一样的,都在逃亡。往后,这甲板你和你的人不要上来,好好地客舱待着。否则,我会把你扔进大海喂鱼!”

   郑易怒意占据他全部的理智,疼痛的伤处让他无法思考,眸中的迷茫似乎找到一丝出口,但转瞬即逝。他似乎懂了,又没有完全懂。

   无念带了人走近,在郑易的谩骂声中,把他和他的手下拖进客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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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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