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静姝从谢延厢房退出时,内心充满了一种甜蜜而焦灼的患得患失。
本来,她对自己已经认命。她怨恨父亲,但是作为一个女子,却无能为力。内心已经接受了在酒楼香肆间度过一生的命运,唯一需要坚守的,就是一定卖艺不卖身。
好在当今官家对百姓算是体恤,颁布了法令严禁虐待家奴,所以,尽管有轻薄之徒,但也没有太过分的豪强之举。
或许正是因为她这种云淡风轻的性格,让她在这酒肆间显得格外动人。
曾经就有有钱人家的公子想要赎她做外室,换成别人,肯定早就三跪九叩头感激涕零了, 因为脱离奴籍了。
可是她拒绝了。
她深知自己身份虽然低微,但是作别人的外室这种事,她万万做不出来。
她希望通过卖唱攒够钱,有朝一日为自己赎身,然后找一可靠的人,家庭贫瘠也没关系,只要人好,踏踏实实过日子。
今天,谢延的到来打破了她内心的宁静。若说没有期盼,那是假的。可若说全把希望放在这上面,她又感到强烈的不真实。
谢延说的很诚恳。可是自己是被至亲背叛抛弃的人,现在让她来相信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她自己也没法说服自己。
可是,她的心底深处,又无法抑制住那一块小小的蠢蠢欲动,尽管她强烈地压抑,可是它却顽强地破土而出,在那里突突地跳跃,那块蠢蠢欲动带着她的思绪徜徉。徜徉在谢延的斡旋下,父亲亲自接她回家,风风光光地嫁她去谢家。
谢家的家世,她不奢望成为正妻,能作为一个妾已是心满意足。
胡思乱想间,她没看清前方,和迎面而来的一个姑娘撞了个满怀,姑娘手里的汤洒了她一身。
“呀,”这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叫了一声,“实在抱歉,怪我冒冒失失,你的衣服全湿了,到我房里换换吧。”
“无妨,我就住在一楼船舱,我回去换吧。”
池雨拉着唐静姝的手,轻轻说:“你看看,药汤把胸前的衣服都浸湿了,你走到一楼得穿过大厅,姑娘不想招来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吧?”
“这......”唐静姝犹豫了。
“来吧,来吧,我的厢房就在这层。”
不容分说,池雨拉着唐静姝跑回了房。
她拿出帕子替唐静姝擦拭,又拿出自己的衣服让她换上。唐静姝感激不尽,双方寒暄了一阵。
池雨借口唐静姝发型被撞散了一点,趁帮她理头发的时候,轻轻掐下一根。
“姑娘因何故来此处卖唱?”其实池雨听墙角已经知晓了缘由,但她总不能直接问吧。
“因母亲病逝,家父娶了继母,继母不容我,我在家里境遇很艰难。姨母见我可怜,将我接回家抚养,去年姨母生病不能劳作,我变自愿出来卖唱赚钱。”
“这天下竟有这等狠心的为人之父者!”池雨怒道,随即又黯然,自己的父母不是一样狠心吗?刚生下就被抛弃的自己,幸而遇到奶奶,才避免了像眼前这位姑娘一样凄惨的境地。
池雨突然觉得自己比这位姑娘还是幸运很多,不禁对唐静姝生出深深的同情。
她决定把谢延和唐静姝的事跟到底。
谢延,前世你负了她,今世不可再负。
送走了唐静姝,池雨马上把头发交给书生,看着他用红绳把两人的头发绑在一起。
书生见她看得如此专注,不觉轻笑:“已经绑好了,你的任务又完成了一桩。”
“可是,我想看谢延接下来回怎么做,看他会不会真的如他所说迎娶唐姑娘。”
“你对这个很感兴趣?”
“我觉得唐姑娘很可怜,被父亲抛弃,在这声色犬马的地方卖唱,着实可怜。一想到她的前世,我更是意难平,我不想谢延再有负于她。”
“那就陪着你管这件事吧,这艘船顺长江而下,明天就会抵达宜城县,现在手里有了系着他们二人头发的红线,我们可以随时用水盆查看事情的进展。”
“这有什么用呢?”
“如果谢延无法处理此事,我会随时赶过去。”
“随时?你怎么赶过去?”
“别忘了,我随时可以召唤云扬啊。”书生笑笑,又补充到:“可是,这些都必须基于谢延他本身是真心实意要做这件事,只是遇到了客观的困难,我才能帮助他。如果是他主观背叛或者放弃,我们是没办法扭转人的意志的。”
“你们在干什么啊?”小玉不满地声传来:“说的一会就过来找我,到现在都没来,幸好我没有傻等,甲板上的风都快把我吹受凉了。”
池雨这才想起光忙事情,把小玉忘在甲板上了,连连道歉,承诺第二天给小玉买好吃的东西后,小玉这才喜笑颜开。
真是个吃货。
第二天一早,船抵达了宜城县渡口。
唐静姝要在此下船回家照看姨母。
谢延送她到渡口:“姑娘稍等两日,待我到了襄阳城拜见了舅舅,你家父亲自会来接你回家。”
唐静姝点点头,眼里噙着泪水,回头深深看了谢延一眼,毅然回头向前方走去。
“我们要不要跟着谢延去襄阳城?”池雨问。
“不用跟着,”书生回答,“有了绑着续缘人头发的红线,我们可以随时在水盆里看到他们的动向。”
“可要是谢延说话不算话,辜负了唐姑娘怎么办啊?”
“如果谢延辜负了唐静姝,你跟着他又能怎么样呢?”
“我劝劝他啊,实在不行我揍他一顿。”
“你揍?哈哈哈。”一向稳重的书生笑得合不拢嘴,他的笑眼笑成了弯月形透出一股孩子般的纯真和喜悦。
池雨气得掐了书生一下,书生“啊”了一声,随即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有那么好笑吗?我揍不了他,难道你也揍不了,你不是说什么事都会帮我吗?”
看到池雨真的生气了,书生努力止住笑:“缘分除了红线千里一线牵,更重要的其实是当事人自己的心意,如果当事人连克服阻力的勇气都没有,就算你去干涉介入,也不会改变结果。”
是呀,自己去了也着实帮不上什么忙。池雨心里其实赞同书生的说法。可是,刚才掐他的胳膊,硬邦邦的,完全不像一个文弱的读书人,那是只有习武之人才有的结实的肌肉,这书生,到底什么来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