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娟产后一直住在婆家。杨青英白天上班，早上出门前会帮万娟把一天的饭都做好，凉了只要稍微加热一下就能吃。下班之后第一时间便接管万夏，一整个晚上万夏都跟着公公婆婆睡，确保万娟能够好好休息。就连她最疼爱的向云山也因为嫂子在家里不方便的缘故，被她打发去了向云平的家里。而向云平的女儿也刚出生不久，正是喜欢闹腾的时候，夫妻俩平时觉都不够睡，有了向云山的突然闯入，让二人的生活都变得更为不便起来。
“你妈也太偏心了吧？那是她孙女吗？她姓万！她上杆子的给人伺候月子，而咱的女儿她就来看过一眼，咱的女儿姓向！她还记得吗？”旷云心里憋屈至极。尤其每天回家看见向云山堆在门口的鞋都气得不打一出来。
“还有你弟怎么回事儿啊？在外头走过的鞋不知道擦干净了再回家吗？自从他来了以后，我就没一天消停日子过！地一天要拖三回，还干净不了，孩子整宿整宿的不睡觉，都是家里多了个人的缘故，小叔子不上班日夜颠倒，进进出出的吵，我的日子没法过了！”
“害，你这说的什么话？咱闺女本来就觉浅，向云山来不来都一样吵，他来了好歹偶尔还能帮咱洗个尿布什么的不是？”
“那尿布是他洗的吗？他拿出去放门口等着晒干了继续用，有这么当叔叔的吗？”旷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可向云平也无可奈何，只能卯足了性子去哄。
“咱就将就一会儿，不会太久，等万老爷子房子修好了自然就接回去了。”向云平道。
“你说什么？向云山要住到向云川他们房子建好？那房子都夷为平地了，你当是堆积木呢？等他修好不等到猴年马月了！好你个向云平，嫁给你的时候，我可不知道要吃这么多苦头啊！”
“可咱的房子不都是向云川的吗？咱住了他的房子，人家只是暂时去咱妈那坐月子，等月子做完了也就回去了。你看向云山也不总住这对吧？没准什么时候他也结婚娶媳妇儿了，肯定不会长期赖在咱这的，你就帮帮忙，都是亲戚，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向云山要是每天固定啥时候回来啥时候走倒也省心了！偷偷摸摸半夜回来，想吓死谁？合着那是你弟，你心里头是过去了！可我呢？我又要喂奶又要上班，下了班还要给你们两个祖宗做饭，我的日子怎么过得去？要么你让你妈也过来，帮我带小孩，这日子我就继续过！”
“姑奶奶，我可求求你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咱就别闹了好吗？”
“我怎么闹了我？你家的福利我是一点没享受到，就图你这个人了，可你呢？房子没落着一套，还把弟弟给接过来，你是存心不想我好过！”
“要不这样，从明儿起，我跟组织上申请没事的时候尽量提早下班，回来我做饭，家里的家务活只要我看见的，我全包了，成不？”向云平提议。
旷云想了下，说：“你全包？”
“全包！”
“这可是你说的。”
“保证完成任务！”
向云平脾气好，又勤快，牺牲自己哄好了媳妇儿，也收留了弟弟，算是勉强维持了生活的平衡。但万家那边，却是已经吵翻了天。
万馨以怀孕为由，要求住在离上班地方近的镇上跟万衍麟要钱，已经软磨硬泡了大半个月。万衍麟一面要承受沿海商户的订单延后压力，一面要处理家里跟着他吃饭的人的住宿问题。可谓是腹背受敌。
“你是我女儿，这时候就应该跟大家一起一致对外，怎么不帮家里人，反而要搬出去？”万衍麟怒斥万馨。
万馨也振振有词，道：“我只是基于客观原因去作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爸，我怀的是您的孙子，可能是唯一的孙子，我不想这一胎有任何闪失。大家伙现在挤在一个牛棚里，我怀着孕多不方便？你给我一笔钱，让我出去单过，既不耽误我和阳海帆的工作，也不会下了班来跟你们一块挤，对大家都好，何乐不为？我姐不也住在婆家吗？”
“她那是坐月子！而且，怀孕怎么了？你姐工作到生产前一天，也没见她要闹着搬出去住，怎么就你事多？”
万衍麟又把万娟搬出来给万馨做例子，万馨十分不平。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我姐体力好不代表我就体力好，她顺顺利利直到生产才难产，我刚一怀孕就开始孕吐，爸，您要看到客观条件，不能想当然的把每个人都当作同一个模样。我是人，不是你手里的变压器！”万馨跟万衍麟大吵。
可万衍麟对两个女儿的教育从小到大都是当作男人来对待，万馨身体难受，觉得委屈情有可原，可在万衍麟的认知里，他觉得那是无病呻吟。生活处处是苦难，克服一下就好了。于是二人总是不欢而散，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这些日子唯一让万衍麟略感欣慰的是万娟和万夏被杨青英接了去，不用他操心，向云川在外头人脉广、会来事，跟政府也说得上话，给了很多物质上的支持。可这还远远不够。他眼下继续面对的，就是大家伙的住宿问题，且有了万馨的带头，有了四分五裂的趋势……而家庭观念极重的万衍麟，最不想面对的，或者说他用尽毕生心里想要去维系的，就是大家族的完整和和谐。
万衍麟最大的梦想是把慈利老家的父母接过来同住，眼下这个梦想好不容易要完成一大半了，但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毁掉了一切，他的女儿还带头唱反调，实在是让他腹背受敌，心力憔悴。
“爸，马上我也是孩子他妈了，就算不为自己想，我也要为孩子着想。以前家里大，住得开，但现在的情况压根不允许咱再重新建四幢房子，我姐还有杨阿姨家里可以去，可阳海帆的爸妈远在泾县，隔着这里十万八千里，进出都不方便，到时候我去哪里坐月子呢？”万馨声泪俱下的说：“我不要求分到多少钱，我只求你把这些年我参加工作以后攒在你那的工资给我，我和阳海帆都有工作，饿不着，您看行吗？”
万馨这些日子，以强势的面孔为多，陡然姿态放软下来，还只要求自己挣得的那一份，让万衍麟从反感之中，生出了一些恻隐之心。
孩子们大了，不想跟父母扎堆住在一起能理解。原先在一个院子里，但不住在一块，大家你好我好，眼下家没了，他们住在临时搭建的竹篾房子里矛盾就凸显了出来。
阳海帆是仪表厂的正式职工，有单身宿舍，工龄满了五年后可以分到一居室，万馨生完孩子之后就可以搬过去。但既然是让人家入赘，孩子要跟万家姓，又哪里能这么操作？
万衍麟一想到万馨即将出生的孩子，便觉着还是一切以孙子为重，便答应了万馨。
于是清算之后，万衍麟将万馨这些年的存款悉数还给了万馨，总共是两千八百三十元，基本足够二人在县城过上富裕体面的生活。大房子买不着，但医院的职工一居室还是可以凑合住。
可万馨拿到钱后，并不是很开心。这笔钱若是自己一直拿着吃喝玩乐了，肯定攒不下来。这些年的工资万馨拿到手上就交给了爸妈，于是这些年的吃穿行几乎都是万衍麟和李道锦补贴，他们一分钱都没有侵占。实在要算，还是万馨占了便宜。可万馨还是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与她预想的天差地别。
“我以为咱爸会多贴给我们一些，没想到真的只给了我自己赚的那份！”万馨感到分外委屈。她原先设想的是买一套大房子，可这钱显然不够。
“咱爸正是困难的时候，他能同意咱们搬出去已经实属不易，这时候就别添乱了。”阳海帆这些日子跟在万衍麟身边，知道他日夜殚精竭虑，睡不满四个小时。白天要应付各方订单延迟问题，晚上要通宵达旦的重建废墟，能让万馨远离家里这一大摊子事去过自己的生活已经是法外开恩。
然而万娟做完月子，带着孩子回家之后，万衍麟一次性给了万娟五千元，说是给万馨分了钱，也要把她的那份给她。这让万馨顿感不平。
“怎么我姐比我多这么多？”万馨愤愤不平，问万衍麟。
万衍麟道：“你姐这些年就没闲下来过。除了上班，平日里给家里帮了不少忙，小时候糊火柴盒、挑柴火、卖桐梓都是钱，奖学金也拿了不少，我都给她攒着，一分钱都没动过。”
“我也给家里帮忙了！”万馨不满地说。
“你那一部分，都在这两千八里了。平日里你基本见不着人，不是跟那个去滑旱冰，就是跟这个去看露天电影，你自己扪心自问，在家里头待的日子究竟有几天？能跟你姐比吗？我这人从来一视同仁，对你们两姐妹都是一碗水端平，可我要是按照人头来分，势必对你姐不公平，所以她多劳多得，你少劳少得，没什么好不平的。”
万衍麟说完，甚至拿了一个小绿本本出来，上面记着万娟这些年来，什么时候在家里帮忙，做了些什么活，干了多长时间，总共产出多少只变压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以后你要回家帮忙我也欢迎，你做多少，我也给你开多少。”万衍麟说完，万馨彻底不做声了。她无可反驳，却也无法被说服。她早已忘记了那些看电影、滑旱冰的日子有多快乐，只知道眼下看着姐姐比自己多这么多钱的不忿。
“这个家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把这件事情告诉阳海帆后，万馨连夜打包了行李，跟阳海帆去了镇上居住。那被掩埋在大山下的家，她再未回头看过一眼。
两姐妹没有闹翻，却胜似闹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