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之麓，沅水之滨，相较洪江古来的商业发达以及后来三线工厂入驻后的工业发达，安江的农耕业比较发达，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显得慢慢悠悠。三十多公里的大巴车路途，沿途都是稻田，万娟坐在靠窗的位置欣赏着眼前的风景，表情难得地放松。连日来的紧张和压抑得到了舒展，心情也就写在了脸上，跟阳光一样灿烂。
“你现在觉着舒服了，可不晓得我们这些年为了看场电影有多折腾。”向云川道。
“怎么折腾了？”万娟不解。
“我们那时候，大概十年前吧，厂里就一台十轮的大卡车，车厢只有70公分高，还没有护栏，路况也不好，一路的颠簸。大伙就蹲在卡车的铁皮地板上，冷风直嗖嗖地刮。等到地方了，腿也麻了、腰也折了，如今想来，那日子是再也过不了了。”
“可就算这样，也没见你们少去？曾登科不还是几乎一俩星期就要来看一次？”
“他双职工家庭，家里就一个儿子，没压力，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们跟他可不一样。我们只能蹭厂里的车，至于他……肯定没少花钱。”
曾登科的花花肠子在厂里头是出了名的，万娟对这个人天然的印象差，提起他，两人都同时没了声音。
半晌，向云川觉得他作为曾登科的好朋友，还是有必要帮他解释一句，于是想了想，道：“不过他现在收敛多了，不会再乱跟女孩子纠缠不清了，他现在已经改好了，快要结婚了。”
万娟原本想回他一句：“他过得好不好关我什么事？”但转念一想，他也的确是向云川的朋友，于是收敛了那一身刺猬劲，浅浅道了句：“那就成。”
知错能改，晓燕也不算白白死去。至少以后能少很多跟她一样的女孩子。
二人在曾登科的事情上没有再吵崩，说明是一个极好的开端，在承认对方的朋友圈的问题上，万娟作出了让步，也算是向云川这些天陪着她干活有了些许效果。
到了安江，向云川早早的排好了队伍，带着万娟坐在第一排的位置观影，观影效果极佳。万娟从一开始的兴高采烈，到后来双眼含泪，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睛从头到尾都没从屏幕上移开过。而这部电影向云川已经看了无数次。
向云川无法想象，一个从小被万衍麟那样的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大小姐，怎么会连一场电影都没看过？他家条件一直都不差啊？
“我爸对自己的要求高，对别人的要求也不会低。他自小把我当男孩子养，我从小就知道，得靠自己，嫁人从来都不会是我唯一的路。”看完电影，万娟颇有些感慨地说：“所以娱乐活动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关心的是怎么升学、赚钱，好让自己、让家里人衣食无忧。毕竟，只有钱才是最大的底气。假如有钱的话，电影里的花妮也不会那么绝望……”
向云川一面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一面又觉得她冷漠冷静到可怜。
“女孩子本来就是要嫁人的，不嫁人，你想干嘛？以后老了谁照顾你？都不用到老了那一天，就说现在，万一生个病，头疼脑热什么的，一个人多难受？嫁了人，至少家里头能有个知冷暖的人，能帮着倒杯水什么的。”
向云川说完，万娟突然就笑出声来了。
“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向云川不解地问。
“你说的没错，全对，简直跟我爸平时在家教训我三叔似的，一模一样。”
“那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证明我跟你爸一样优秀。”
“是是是，你们都优秀。”
万娟笑着，半点也不反驳。但她的内心却依然觉得有些荒凉。
她不是不嫁人。按照父亲的要求，她是一定会结婚的，但是男方要入赘、孩子要跟自己姓，这样的条件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不可能接受，优秀如向云川，怎么可能作出这样的让步呢？
万娟想到这里，就觉着难受。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从一开始就很远，半分也没有拉近过。眼下的和谐，只不过是表象罢了。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她了。
过了做梦的年纪，一切都要往现实和落地去看。她不想耽误他，也不想耽误自己。
然而不管万娟内心是如何的千回百转又纠结，在向云川这里，压根就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是觉得回程的路上，万娟似乎没有来的时候心情那么畅快了。
“是电影不好看吗？”向云川问她：“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万娟摇了摇头：“好看，但是太苦了。”
“下回看个好笑的，我给你挑个喜剧片看看。”向云川说完，万娟没搭话。
她体验过一次了，下回……应该没有下回了。
向云川觉得气氛更冰冷了，回厂的路上，二人一路无话，向云川天生是个喜欢照顾别人情绪感受的人，一个班那么多人，他总能精准的找出那个心情不好的人，然后加以安慰。这是他天生就有的一种技能，也让他不论是在上学时候还是在工作后，人缘都极好的原因。与万娟算是两个极端。
“上回跟你说的，城里人结婚三件套，除了冰箱、电视、洗衣机，还有个啥你知道了不？”向云川问。
万娟愣住，完全没想到他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
“看来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好奇啊。”向云川又失望又无奈地说：“我以为你回家之后，多少会打听一下，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对我提出的问题半点儿兴趣都没有。”
万娟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我不是不关心、也不是没兴趣，实在是……”万娟顿了顿，才道：“实在是太忙了。”
父亲的变故让她分身乏术，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想城里女孩出嫁需要准备的东西？
她对此，真是一点也不关心。
“算了，知道你忙，原谅你了。”向云川笑呵呵地说完，二人也已经走到了万娟的宿舍楼门口。
道旁的路灯已经关闭了，只剩下宿舍楼道里还亮着一站为了起夜人上厕所用的灯。昏黄的灯光下，万娟的眼睛十分明亮，虽然玩了一天神态略显疲惫，但眼神却依然充满了光亮。
“今天谢谢你，我很开心。哦对了，今天电影票和车费多少钱，我给你。”万娟问。
“不多，没事儿，我请你。”
“那怎么行？我不是你什么人，怎么能白花你的钱？这钱必须要给。”
万娟还在推辞，向云川急得脱口而出：“那你是我的人不就行了？”
他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是一愣。万娟原本已经略显疲惫的神色陡然间精神百倍，看着向云川，满脸的不可思议。
向云川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紧张，我的意思是，总共一元三角，也都存你那，以后你再给我，成不？”向云川说完，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的，说完就跑了。连万娟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向云川回到家，懊恼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偏偏杨青英还不肯放过她，觉也不准他睡，守在客厅里，问他：“今儿怎么样？还好吗？”
“不太好。”向云川说。
杨青英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忙问：“怎么个不好法儿？”
“我好像说错话了。”
“说错啥了？”
“我有点唐突，可能吓着人家了……”
杨青英闻言，送了一口气：“处对象，唐突点也没事，哪个谈对象的不是干柴烈火的？只要人家没有明确的拒绝你，就是对你有好感，你再加把劲儿。”
“妈，没处对象，就是工友……”向云川解释。
“现在是工友，处着处着不就成对象了吗？”杨青英脸色美滋滋地，半点也没觉得有哪儿不好，临了，又道：“对了，一共花了多少钱？”
“一元三角，人家还偏要把钱给我，我没要。这剩下的，还您。”向云川说着，就把钱递给了杨青英。岂料杨青英并没有收。
“没要就对了，咱当男人的，得拿出点诚意。”她道：“这钱你留着，处对象了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听我的，该花的地方咱不能省，不该花的地方你也别瞎花。”
向云川惊喜，点头：“我知道，谢谢妈。”
杨青英的变化，让他觉得妈妈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旁的向云平见状，甭提多羡慕了。
“你也去找一个万娟这样的，我也给你花。”临走，杨青英对向云平说。
向云平刚扬起的嘴角，瞬间又瘪了下去。
他连愿意靠近他的女人都没有，更何况找个万娟这样的？向云平郁闷不已，也只能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