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校二年级的时候，课程上除了恼人的数学，还多了很多的实践课程。常用金属材料及热处理方面的实践让万娟感到有些吃力。
她可以拿笔在纸上写写算算，可真到了拿起钳子处理各种材料、将它们一一拼接的时候，在体力上的确处于下风，于是作业更多依赖大家通力合作完成。过去很多时候向云川和他的同学们会给予她一定的帮助，让她也不至于两只手都磨起了泡还完不成老师布置的课题。但从这个学期开始，向云川对她的冷淡，是写在脸上的。于是她学起来也颇为吃力。
学业上的压力让万娟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下去，而向云川再也不带她玩之后，在心灵上，也是一种煎熬。
明明他们一群人去摸鱼了，但没有一个人叫她，她也再没有吃到过鱼。
“最近那小子怎么不给你送鱼了？”就连万衍麟也感受到了这份落差，有一回饭后，便直接问万娟：“你俩是不是闹矛盾了？”
“没有。没有闹矛盾。”万娟连忙否认：“只是二年级课业太忙了而已。”
万衍麟不置可否，就连一向不太管万娟念书的事情的李道锦也忍不住插嘴，道：“虽然我不懂你们学校里头的事，但跟人相处，总不能让对方一头热，偶尔也要表现一下，对方才有信心继续。”
万娟听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母亲的意思。向云川送了几个月的鱼，可不就是对自己表现出了一定的好感，那她一直无所表示，对方肯定就得生气了。于是在李道锦的建议下，万娟从自己攒的零花钱里拿出了一小部分，给向云川买了一袋大白兔奶糖。
“那、那个，我爸爸出差，从外地给我带了一袋糖，这个送给你。”万娟拿着糖给向云川送去的时候，整个低着头，不敢看他。
“给我的？”向云川倒是很坦然，但是却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要知道那时候的他，从来没吃到过零食，更别说这种大城市里头买来的糖果。就跟金子一样金贵、稀罕。
恰在这时，一群男同学走进了教室。他们一眼就看见了向云川手里的糖，这让原本只有向云川和万娟两人的教室里蒙上一股特殊的暧昧氛围。同学们都开始起哄：“哟，万大小姐给班长送糖，你是不是喜欢咱班长啊？”
万娟的脸瞬间红透了，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向云川突然拆开了糖果的袋子，说：“万娟说了，全班都有。她托我给大伙儿分糖呢。”
“万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万大小姐万岁！”
……
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眼看着拿一袋子糖真的被同学们瓜分完毕，万娟的心是痛的。她万万没想到，想给班长一个人的糖果，居然被其他人分完了。但她也庆幸，向云川没有独吞。这样至少她的名声保住了。
吃完晚饭后，万娟准备回寝室。男寝和女寝在不同的方向，是为了避嫌，也更好管理学生。所以下课后基本是看不到男同学的，但今天，万娟却被四个男同学堵在了路中间。
万娟吓一跳，连忙跑到路灯下，几人也跟上，她这才看清楚几人的脸。
是向云川，以及跟他玩得最铁的两人，阳海帆、曾登科。
这三个人，身高相仿、年龄相仿，平日就喜欢跟向云川四处摸鱼，几乎形影不离。去三班帮万娟把桌子抬到一班的人也是他俩。算起来，跟万娟都很熟悉。
可这时候突然出现在女寝，被人看到着实不太好，万娟心中打鼓，忙问：“咋了？出啥事儿了？”
“我们老大想请你帮忙。”向云川还在犹豫着，曾登科却率先开了口。
曾登科是他们之中最会来事儿的，一张嘴皮子叭叭叭，没一刻停歇。老师拿他没辙，女同学也基本被他骚扰了一个遍。他唯独不骚扰万娟。万娟乐得清净，可今天他们几个突然出现，就让万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什么忙？”万娟问。
“这个，给金嫣。”
曾登科从兜里掏出来一封信，信的封口处，还放着一颗大白兔奶糖。正是她今天晚饭前在教室里头送给向云川的。
“他好不容易得了颗糖，自己不舍得吃，又不好意思当着大伙儿的面送，只能来麻烦你了。万大小姐，帮个忙呗，送到五楼六零二寝室，给83级的金嫣。这可是我们班长头一回写情书，可千万别送错了。”
那一刻，万娟心如刀绞。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拿来送向云川的糖，被他送给了别人，就连他写的情书，都要通过她的手递出去。
这份暗恋到这一刻，已经不能说是无疾而终了，只能说是遭到了五雷轰顶，轰然倒塌。
可纵然内心像万马奔腾、呼啸而过，表面上，万娟还是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情书，说：“行，没问题。”
金嫣是这个月刚入学的新生。父母是上海那边过来的知青，家庭条件良好，教养不俗，长得也跟个仙女下凡似的，不接一点儿地气。跟万娟这种从小挑砖头、糊火柴盒长大的女孩有着云泥之别。俩人站在一起，万娟甚至都怀疑自己不是女人。跟一把干柴似的，瘦到脱相。
而金嫣就跟她的名字一样，一头长发，娉婷摇曳，嫣然生姿。她从小就是大家喜欢的对象，只不过高中毕业前年纪还太小，都不敢表露出来。等金嫣一上了技校，一个二个的都再也摁捺不住，金嫣课桌里、寝室里，情书和礼物堆积如山。
万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仅帮忙把他的情书带到了金嫣的寝室，还亲手交到了金嫣的手里，让她务必要看一看，不要辜负了向云川的一片心意。
然而金嫣却淡淡一笑，看也不看一眼，就把他的情书扔进了垃圾桶，只留下了那颗糖，说了句：“谢啦，糖真好吃。”至于送糖的人是谁，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万娟感受到了金嫣的美和不可一世，对向云川由衷的感到同情。就像不被回应的她的感情一样，向云川是同道中人。这一刻，万娟觉得，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是唯一一个切身感受得到向云川内心痛苦的人。
感同身受，莫不如是。
但向云川的打击比万娟预想的来得更早一点。第二天，向云川就又找到了万娟，问她：“情书送了吗？”
万娟点头：“送了。”
“那她啥反应啊？”
“她……把糖吃了。”
“然后呢？”
“没然后了。”
向云川皱了好久的眉头，憋了半天，才问：“就没别的了？”
“没了。”
“她看情书了吗？”半晌，向云川又问。
“……没有。”万娟不会说谎，事实是啥样就是啥样。金嫣看也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这个话她不好开口，但没有看就是没有看。
“你怎么不守着她看完呢？”向云川懊恼地问。
万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金嫣想不想看是她的事情，她贸贸然跑到人家的寝室里头，还要盯着人家看情书，实在是说不过去。
“行了，还是谢谢你，等回头我再想想别的法儿吧。”向云川说完，就要走。
万娟似乎不忍心他就这样挫败的离开，又道：“要不要，我帮你约她？”说完，万娟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她分明就不希望他们好，怎么还成了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了呢？！
向云川几乎想也没想就点头：“真不愧我送了你半个学期的鱼，太仗义了！”
向云川说完，这话落在万娟的耳朵里，则多少有些刺耳。
“那你，为什么要送我鱼啊？”说到这个点，万娟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向云川愣了半晌，才略有些尴尬地说道：“都是同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金嫣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你可一定要想办法帮我把她约出来！”向云川说完，慌忙离开。
万娟愈加想不通，他慌啥啊？
万娟用了半袋压箱底的大白兔奶糖，把金嫣给约了出来。
“先说好，就是聊聊，我可没答应要跟他怎么着啊。”金嫣再三强调，似乎很担心万娟和向云川之间有什么阴谋，否则怎么会出手就这么大的手笔？
万娟皱着眉头说：“放心，就是聊聊。”
万娟巴不得他们啥事儿都没有，只不过，向云川过去确实帮助过她。她不舍他难过。于是能帮则帮。
向云川很快穿得人模狗样的赴约。
那是一件明显比他本人要大半截的白色衬衣，配上他不大合时宜的短裤，整个人显得既努力却并不高效，甚至有点儿用力过猛的错觉。
万娟见到向云川的第一眼，挺心疼的。看的他努力的想要为金嫣收拾打扮了，但显然并不在金嫣的审美点上，甚至能够从他借来的衣服上，发现他内里并不是这样干净体面的内核——他只是一个双职工家庭里不太被宠爱的老二，没有能够配得上这件衣服的气质。
万娟把金嫣约出来了，至于后续，就全看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