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万衍麟服从调配，被分配到一个更偏远地区的建井队给电工老邱当学徒。
那时候电网并不普及，队里没有电网，只能自己发电。冒着火花的电缆三不五时就噼里啪啦响，他心里头害怕极了，可面对这些，他又是头一个冲上去的——他已经死过一回了，要不是李道锦和赤脚医生王师傅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连摸这些电缆的机会都没有。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如当年心中装着魏家小姐一样，他的心里惦记着李道锦，一门心思出人头地好回去跟李道锦完婚，在新矿场凄苦的日子，也变得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甜……
凭借着这一腔抱负，万衍麟一边学、一边上手实操。白天在单位上管理发电、供电和设备的修理，晚上就挑灯看书。与电有关的什么书都看，就像回到了考学时期，虽然不知道书里的知识会不会考，但他相信，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只要全部都背下来，不管考什么内容，他都能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就这样，肯学肯干的万衍麟只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就已经成了队上的顶梁柱，有时候师傅不在，他也能独自把新单位的电力系统给照管起来。
这一年春节，队里放假，大部分人都要回家过节。但他们的电网刚架设好，怕冰冻灾害会导致设备受损，必须得有专业人员留下来看着。
“我留下吧。”师傅老邱知道万衍麟这大半年过得不容易，也极为想家，于是主动要求留下，让徒弟万衍麟回家。
但万衍麟是个知道感恩、也知道尊师重道的，说：“我还没成家，而您家中还有师母和孩子，我在这儿看着，等矿井建好了，再跟您一道回去。”
他不是不想李道锦和家里人，但前途比一时的温存更重要。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知道人不能既要、又要、也要，他要适当学会‘变通’和‘利他’。他解决了老邱和妻子团聚的问题，往后老邱也一定会多帮扶他一些。吃苦是了苦，他知道暂时的吃亏，一定不算吃亏。尽快的能当大用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万衍麟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去，老邱拗不过他，于是随大部队回去了。队里便只剩下万衍麟和另外两个工程师小李和程工留在了队上，看管队上的设施。
在万家灯火长明，家人闲坐，包饺子、吃腊肉的时候，万衍麟和两个身形单薄的工程师守在山坳坳里的建井队，就着咸菜、啃着馒头，还煮了一大锅饺子汤。虽然饺子不多，但汤管饱。也算是年三十的一点慰藉，喝起来觉得格外舒心。
三人相谈甚欢，都没有什么情绪。尤其是万衍麟，胃口极好，连吃了好几大碗，情绪是最高涨的。
“你怎么那么高兴？”
“日子有盼头，能不高兴吗？”万衍麟说。
他倒不是觉得如今的条件有多好，而是因为，他看得到希望。
他相信自己不会在建井队待很久。等到明年开春了，设备架设完毕，新的煤矿可以投入使用，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再往后就是跟随师傅，不，甚至是自己带队，去往下一个、下下一个新工地。总之，他不会再躲在炊事班里连切菜都被人嫌弃了。更有可能的话，他还能带着李道锦一起，走遍大江南北。
三人吃了饺子、喝饱了汤，纷纷都睡下了。屋子里灯光暗下，只剩下煤炉里的煤还烧着，偶尔有些许呼气声。夜，静谧无声。
可平静并没有持续很久。下半夜，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万衍麟警觉地感到不对，头一个睁开了眼睛。
“你们听见什么声音没有？”万衍麟把一起值守的程工和小李叫了起来。
二人本睡眼惺忪，但凝神一听，那声音更大了，很有一种有恃无恐的架势。两人立即清醒过来，戴眼镜的戴眼镜，穿衣服的穿衣服。万衍麟点燃了灯，可那些声音依然没有消停。
“看样子，不止一个人。”稍微年长一点的程工道。
“照我说，得有七八个。”万衍麟也附和。
“怎么办？他们人多，咱不是他们的对手！”小李稍显慌张。
三人合计之后，估摸着对方是来队里偷物料设备的，而他们见到他们开了灯也没消停，估计是被逼急了，不得手不会走，死活都要顺点儿东西回去。他们人少，跟来人正面交锋肯定是打不过的，指不定还得见血。
万衍麟他们留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保护生产设备的安全，东西要是丢了，他们也难辞其咎。在被打和受处罚之间，万衍麟选择了前者。
“我跟他们拼了！”万衍麟抄起锤子，就是要出去。
“就算拼了命也拼不过！反而白白丢了命！”工程师小李连忙拦住他，说：“他们就是以为我们人少，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人也没回去过年不就好了？”小李说完，带着万衍麟摸到了发电机房。
“你准备干什么？”万衍麟操作发电机已经是驾轻就熟，但没想到他这会儿开了发电机能干什么？
“只要咱们的设备运转起来，他们想必就会有所忌惮了。毕竟平日里摆在那是块铁，运作起来就别想近身了！”
万衍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也觉得不大妥当，可眼下又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于是打开了四台五十六千瓦的发电机，同时井下作业用的探照灯、运送带也都打开来，一时间队上亮若白昼，机器声轰鸣，光是那履带传输的声音，都震耳欲聋，顿时吓得来人都掉头就跑。
小偷们果然离开了工地，但收尾的工作却不是那么容易。为了防止还有贼人惦记上，他们大开着工地上的灯。
“私开设备的后果是很严重的。”程工说。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等改明儿他们回来了，也不过是损失了一点柴油，比起丢物料要强多了吧！咱们只管在我们值班的时候不出错就好！”
话是这个道理，但天不遂人愿，所有机器同时运作的后果就是电路负载过重，导致发电机过热，电压变得不稳定。哪怕其他的设备都关了，他们头顶的大灯也依然一闪一闪的。明显是电路出现了故障。
“怎么回事？”小李没见过这种情况，很是慌张。
“可能是发电机长时间没用，突然过载了。”
“发电机坏了？！”小李大惊。
“有可能。”万衍麟如实回答。
程工也觉得这事儿肯定是瞒不下去了，只能对万衍麟说：“快，去镇上通知你师傅，让他明儿一早赶回来。务必在初三复工的时候把电机故障抢修完毕。”可万衍麟想了下，却说：“不必通知师傅。”
“怎么？”
“我能搞定。”
一个电厂的学徒工说这个话，显然是不会有人信的，哪怕他言之凿凿，十分笃定，可程工也依然不敢拿整个建井队的进度开玩笑。
程工赶回去通知老邱了，万衍麟和小李留下来善后。老邱听了程工的话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却没想，四台发电机完好无损，什么问题都没有。就连那原先闪烁不停的探照大灯都不再闪了。
一切跟大伙儿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发电机的声音都听着顺耳了许多。
“怎么回事？”师傅老邱问万衍麟，万衍麟没打算瞒着师傅，直言道：“励磁机的碳刷磨损老化了，给它换了新的就好了。”
“你会换？”
“嗯。”
“怎么换的？”
“用起子将坏炭刷的引出线固定螺丝松开，从炭刷盒内取出旧炭刷，再放进一个新炭刷，拧紧炭刷连接线的螺丝，再在炭刷与发电机转子之间垫上砂布，将炭刷与发电机转子的接触面磨成和发电机转子一样的圆弧后将砂布取出就完成了。”
万衍麟说得快速又规矩，事实证明，他不仅是会了，还能把机器拆了，故障换了，又原封不动地给装了回去。
“谁教你的？”老邱目瞪口呆。
“您啊。”万衍麟说。
“我？”老邱不解：“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还没到你学习的时候。”
“您没教过，但我看您换过。”
“看过就会了？”
“嗯。”万衍麟如实回答。
“你啊。”老邱满脸无可奈何，一路风急火燎地赶回来，连包都没来得及放，这会儿悬着的心虽然放下了，但对万衍麟的处置却是有些为难。
万衍麟很紧张，生怕做错了事，连忙问他：“师傅你咋了？”
“我没咋。”老邱叹气地说：“是你有事了。”
“我有什么事？！”万衍麟更紧张了。
“别紧张，你没啥大事，我只是觉得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啊……可以出师了。”
当时的生产环境，人才普遍稀缺，对于他们这个行业来说，更是稀有。师傅带徒弟的模式一直传承下去，而出师与否就靠师傅一句话。有了老邱的认可，从那以后，万衍麟可以独自挑起电工师傅的活，更有了独当一面的资格。
幸福来得太突然，但万衍麟想都没想就接受了。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回去见李道锦了！而他也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向李家提亲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