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月横，夜风清冷。
踩着月洒霜白的台阶，安若素抬头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的重檐歇山顶样式的三层小楼，回眸看向身边的白念宸。
“这就是你说的珍馐阁？”
之前意外流落海岛时，白念宸曾说过要带她去京城的珍馐阁享用美食，然而他们来到京城后，却日日忙碌，根本没有时间一同用饭。
方才白念宸因为饭菜已经凉了，阻止了安若素用餐，而后便带她来了这里。
“既然答应过你，自然要说到做到。”白念宸莞尔一笑，率先提步，走进了珍馐阁中。
安若素哼笑一声，跟在他身后，一同进去，随即便有小二迎上前来，将二人带入三楼包厢。
“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小二肩膀上搭着白色的巾布，半弯着腰站在桌前，看着白念宸笑着问道。
作为京城第一食府的小二，城中的达官贵人，每一个他都脸熟，自然也认识白念宸这个丞相之子，因此态度十分恭敬。
“花炊鹌鹑、三脆羹、瓜烧里脊、烩鸭腰儿、焖羊肉……”白念宸将安若素在孤岛上说过的菜品一一报出，而后转眸问她，“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想吃的？”
“你还记得？”安若素惊讶，没想到当初自己的随口一说，白念宸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就咱们两个，这些菜足够了。”
听到这儿，小二很有眼力劲儿地将目光移向安若素，又问：“小姐还要点些酒水茶点吗？”
安若素闻言，正想说要一壶酒，却被看出了她想法的白念宸打断了话头。
“如今天色已晚，明日你还要去六扇门上值，不适合饮酒。”
闻言安若素垂丧地道：“那就算了……”
“来份甜饮不碍事，加一份荔枝膏水。”白念宸兀自做主道。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便躬身后退而去，“那您二位稍等。”
安若素听到有荔枝膏水喝，登时眉开眼笑了起来，“还是你好。”
白念宸无奈一笑，觉得安若素的心思有时候真的很好猜，像个孩子。他兀自倒了杯茶水递给安若素，让其先润润喉。
安若素喝了一杯后，好奇地打量了一圈这地方，道：“也不知道这珍馐阁的菜品味道如何，和我们姑苏的千味轩相比又如何。”
这话在孤岛上，安若素也曾说过，如今再听，白念宸竟有一些恍惚。
“那你等下尝尝就是。”白念宸状似淡然地说道，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也篝火下安若素清丽的面容。
“不过这里倒不愧你说的汇聚天下名菜，荔枝膏水是江南特产，这里居然也有。”
就在两人随口闲谈间，小二将各式菜品一一送上，而后道了一句慢用，便阖上包厢的房门离开了。
安若素饿了许久，如今看到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也不客套，举起筷子一样一样品尝过去。
“怎么样？还满意吗？”白念宸看着大快朵颐的安若素，笑吟吟地问道。
此时安若素已经顾不上白念宸的问话，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一桌佳肴之上，直到吃了个半饱，这才有空抬起头，赞道：“好吃，比千味轩也不差分毫，算你有品位。”
白念宸闻言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其实我没来过这里。”
“没来过？”安若素有些疑惑，“那你怎么知道这里味道好？”
白念宸垂眸望着桌上的一盘盘菜，声音有些飘忽，“应该说，我七岁之后便没再来过这里。”
七岁两字入耳，安若素突然明白了什么，目光瞬间软了下来，却没有开口，只是听白念宸继续说道。
“梦中，我曾和我的母亲一起来过，醒来后只记得，这里的饭菜好吃，却记不得具体发生过什么，也记不得母亲的模样……”
白念宸神色有些落寞。
安若素望着他的目光里满是同情，但很快，她又笑了笑，安慰白念宸道：“你起码还能梦到娘亲，还有一些零碎的记忆，可我出生时，我娘就难产走了，我连她一面都没见过。”
“等你找回记忆，与娘亲就有了七年的相处时光，不比我强多了？”
听到安若素的话，白念宸落寞的神情微变，有些歉意地看向她，“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安若素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没见过没记忆，也就没那么伤感，而且我还有个好爹爹啊。”
想到幼时和安锦鸿相处的场景，安若素笑得很是动人，“我爹可好了，虽然有时候啰嗦、有时候麻烦，但他对我算得上是有求必应，又当爹又当娘的把我拉扯大。”
“我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也没羡慕过别人有娘，因为我有一个天下第一好的爹爹。”安若素说着仰脸一笑，很是骄傲的模样。
这一番话入耳后，白念宸心中有庆幸，也微微有一些黯然。
庆幸安锦鸿足够好，能让安若素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
难过他自己既没有母亲，也没有一个好的父亲。
如此看来，安若素倒是要比他幸运一些。
安若素看到白念宸此时复杂的神情，便也想到了他和白墨书的关系，长睫微颤，而后便又扬声去说：“不说这个了，方才在府中你不是说查到了线索？是什么？”
关于亲缘的话题被安若素有意岔开，白念宸自然明白她的心意，便也重整情绪，不再去想其他。
“我在户部发现了一笔很奇怪的账。”白念宸指肚摩挲着杯盏，压低了声音去说，“探查后得知，这笔账是莫邪山庄的金钱流向。”
“莫邪山庄的账，从户部走？又走向了哪里？”安若素眉目一凛，也沉下声去问。
白念宸抬眸看着她，用耳语般的声音吐出三个字。
“十方楼。”
“十方楼？京城的十方楼？”安若素闻言一惊，诧异地看着白念宸反问。
白念宸挑眉道：“你知道？”
安若素初入京城，而后又一直忙碌于六扇门的公务，白念宸没想到她竟然会知道十方楼这个地方。
“听说过。”安若素沉吟着说，“之前一个案子的嫌犯，将万两赃款全部花费在了十方楼中，审讯时听他说过。”
说着安若素又想起什么似得，眯起眼睛，“而且那万两赃款，不过两三日便消耗殆尽，我当时还想着那十方馆是个什么消金窟，那么短的时间内，竟然能花费这么多银两……”
“如今想来，这不是正如莫邪山庄一般的地方嘛！”安若素蹙眉拍了拍桌子。
原来她早就接触到了线索，可是她却忽略了！
安若素想到这，不禁有些失落，暗道自己疏忽大意。
察觉到安若素的情绪，白念宸连忙安慰道：“说到底，还是我们对京城的了解太少，这才错过了十方楼这个地方。”
“说起来，你可是京城人士啊，你怎么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安若素闻言有些好奇地询问。
“我一向不爱玩乐，这种地方很少踏足。”白念宸说着扯了扯嘴角，又道，“虽然京城中有有许多人觉得我不务正业，但那是我为调查母亲之事而做的假象。平日里，我为了调查顺利，私下里做了不少生意，四处游走，哪里有时间去这般地方。”
安若素听到这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你有在四处做生意，那肯定结交了不少人吧，怪不得在汴京你都能找到朋友相助。”
白念宸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赞赏地看了一眼白念宸，随即安若素又疑惑地问：“不过你为什么要自己做生意赚钱？”
身为丞相之子，不应该会缺钱才对。
“父亲不许我调查母亲之事，只一心要教导我入仕，我与他想法不和，干脆装作纨绔的模样，躲过他的劝诫，但也正因此，我不能被他发现自己调查母亲一事，可此事需要用到大量银钱，我只能靠自己赚取。不过，做生意能探听到不少消息，对我来说也算一箭双雕。”
安若素听罢，越发觉得白念宸做事严谨懂变通，在丞相的严厉监督下，自己一个人琢磨出了一条路来，“你真得很厉害！”
白念宸看着安若素晶晶亮的眼睛，夸着自己，免不得有些面红耳热，当即将话题转回了十方楼。
“经由这几日探查得知，十方楼不仅十分奢华靡丽，还十分富有新意。楼中有着当下最新鲜的吃食、玩乐，无论是想要以文会友的学子，还是想寻一处清幽之地会谈的商贾，又或是想要一亲芳泽的寻乐人，在十方楼都能得到一席之地。”
白念宸说着又扯唇露出一丝冷笑，“可这十方楼明明算得上京城第一消金窟，但却名声不显，想来这其中的缘由便是莫邪山庄了。”
听完白念宸所言，安若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十方楼的背后主人与莫邪山庄的幕后之人是同一个人？”
摇了摇头，白念宸道：“这还无法确定。十方楼是近两年突然出现的，而且像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但却无人知晓楼主是谁，只是有人推断，背后主子很可能是皇室中人……”
“皇室？”安若素蹙眉，“怎么还牵扯到了皇室。”
若十方楼和莫邪山庄有关，那岂不是说莫邪山庄的幕后之人也有可能是皇室？
若是高官重臣，倒还好说，凭借他们的能力，也不会畏惧。
可事关皇室的话，他们调查起来难免要缩手缩脚。
“因为许多王公贵族，氏族勋爵都是十方楼的常客，更有甚者常年栖身此处，流连忘返。”白念宸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来，“可却无人在此闹事，便是闹事，也能很快平息，可想而知十方楼背后之人的地位之高。”
说到这，安若素又突然想到，那日那个嫌犯审讯了一半时，她便被人叫走，而那嫌犯却是直接由上官陆金轩接手继续审讯……
“怪不得。”安若素恍然大悟，和白念宸说道，“我在那嫌犯口中听到十方楼后，他便被交由我的上官亲自审问，看来六扇门的上层定然知晓十方楼的底细，所以和十方楼有关的案件犯人，才会由上层接手！”
“可莫邪山庄和十方楼的背后之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人，这个人又会是谁呢……”安若素垂眸喃喃沉思。
“看来接下来，我们要从十方楼入手了。”白念宸道。
点了点头，安若素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亲自去十方楼中探查一番。”
“只怕不容易。”白念宸摇了摇头，“虽然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人怀疑我们来京城的目的，但莫邪山庄的人一定知道我们做过什么。”
闻言安若素瞬间便想到了，那日炸毁莫邪山庄的事情，嗤笑一声，道：“所以，莫邪山庄和十方楼若是有所关联，未免我们有所察觉，那他们一定会阻止我们进入。”
“没错，而且如果我们贸然前去，只怕会打草惊蛇。”白念宸又道。
闻言，安若素却没有丝毫气馁，反而眼珠一转，挑眉轻笑了一声：“无妨，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