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名水匪被牢牢捆住,这场惊心动魄的劫船风波终于落下帷幕。那些刚刚还嚣张跋扈的水匪,此刻都被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援兵们训练有素地将水匪一一押上小船,准备将这些不法之徒送交官府法办。此时的水面重回平静,仿佛刚刚的刀光剑影不过是一场梦魇。
安若素靠着船舷,勉力将自己撑了起来。方才的激烈打斗透支了她的体力,此刻身体如同散了架一般。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手中的雁荡剑稳稳握住,慢慢地站起身来。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后面朝着小船上的一众援兵,微微欠身,拱手说道:“我乃雁荡侠安若素,今日多亏了诸位侠士拔刀相助,及时驰援,在下替一众船员感激不尽!”她的声音难掩疲态,却仍不失气度,还真有那么几分大侠风范。小船上众兵士听了纷纷作揖回礼。
白念宸站在一旁,看着安若素郑重其事的背影,心中一动,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待安若素行礼完毕,他也就势上前一步,说道:“今日辛苦众兄弟跑这一趟!多谢了!”
那领头的兵士闻言,连忙朝他摆了摆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弯着腰,显得略微有些谄媚,说道:“白公子,客气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安若素本以为援兵乃路见不平,听到这话,她微微一愣,心中沉吟道,原来这忙并不是白帮的。又马上想到自己因着前仇旧恨,大大地误会了白念宸,今日幸有他慷慨解囊,有勇有谋,安若素顿时心中歉疚不已。
突然,领头的兵士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住了正欲登上小船的脚步,喊道:“且慢白公子!”只见他一边指挥着几个手下将小船上几只沉重的箱子搬上大船,一边朝着白念宸走去,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指了指那几只箱子,恭敬地说道:“白公子,这几箱是一些必要的药品,外敷的、内用的一应俱全。将它们留下,为船上诸位减缓伤痛,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白念宸闻言轻轻点头,礼貌地回应道:“多谢,您费心了。”
那领头的兵士摆了摆手,笑容可掬地回应道:“哪里话,这些本就是包含在您方才给的费用当中的。”说完,他再次朝着白念宸拱手作揖,然后率领着手下驾船离去。
安若素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的愧疚感更多了几分。现下看来,白念宸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而是愿意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有情有义之人。两人虽有前情误会,但不打不相识也是缘分,总的来说他还算是一个值得结交一番的江湖豪杰。看那兵士毕恭毕敬的样子,想必此番白念宸定是花了大价钱才请来这些援兵。跟他的计划周全比起来,倒是显出自己的莽撞武断了。
安若素正欲上前致歉,只听见船上众多伤员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她心中一紧,赶紧帮忙分发药物,尽快处理完伤员才能让大船朝着正确的航向前行,早日抵达不正学苑。
安若素和白念宸两人默契地合作,不停地为伤员清洗包扎,一直忙到半夜,才终于得空回房歇息。
安若素将雁荡剑放于床头,便瘫倒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种种,实在是太过波折,不过好在一切有惊无险。她正闭目养神,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安大侠,这是您的药和吃食,您辛苦了一天,还没顾得上自己吧?”门外传来一位船员的声音,满是关切。
安若素打开门,只见来人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和一小包药品站在门口。安若素这才仔细查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血早已凝固成痂,此时虽无大碍,但还是隐隐作痛。但安若素觉得这是她奋力拼搏的证明,有些得意。
从前在姑苏行侠仗义,都是些小打小闹,贼人也学艺不精,两三下就能被安若素擒住,多年来从未有过什么真正的江湖险情,她也从未受过伤。此番出来闯荡江湖不到一日,便经历了这许多风波,安若素从心底里觉得真是不虚此行。这些伤可都是自己大侠之路的见证!
旋即,她接过船员手中的东西,点头致谢,接着提高音调说道:“多谢大家的关心!”她将东西放在桌上,拿起床头的雁荡剑,对着那船员煞有介事地说道:“剑指不平,行天下大义乃本大侠行走江湖之职责所在!”
那人见她突然生出豪情壮志,不免有些愣神,但很快回过神来道谢:“今日多亏了安大侠和白公子两位,不然我们这一船兄弟,恐怕早已上了黄泉路。”
安若素胸中热血更加沸腾,坐直了身子,斩钉截铁地说道:“感谢诸位的认可,待本大侠从不正学苑归来,学有所成,定能造福更多百姓!”
那人不知如何回应这番热血之意,找了借口转身离去。
听罢那人对自己的一番夸奖,安若素的困意全无。她吃完东西上好药后,躺在床上细细回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不禁笑出了声。可她忽然又意识到自己还未正式跟白念宸道歉,心中涌上了几分不安。她一看到白念宸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记起他偷走自己招生简章的旧恨,可自己白天误会他溜之大吉,破口大骂了好几句难听的话,顿时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安若素心中正有两个声音在争论,一个声音说道,本大侠为什么要跟他道歉?谁知道他有什么企图,他可是偷了我的招生简章才得以上船的,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呢!再说了,今天他不过就是破财免了灾,也没出什么力气。另一个声音说道,可当时他明明可以一个人安全地逃走,却又冒着生命危险返回来救我们。如果今日没有他带援兵返回,恐怕我这条小命就要交代了。
安若素越想越乱,心中矛盾重重。突然她坐起了身,对着自己说道:“《大侠守则》有云,大侠为人理应光明磊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不就是道个歉嘛,有什么难为情的?”便穿上外袍,四处去寻白念宸。
安若素在舱内找了一圈却不见人影,问了来往的船员,得知白念宸还在甲板上。她刚走出舱门,就看到甲板上一众伤员并未回到舱内休息,心下正是纳闷,还未多加思索,便瞧见白念宸倚着船舷,正凝望着微露晨曦的水面。安若素心中一喜,匆匆朝白念宸走了过去。
她吸了一口气,声音洪亮地喊道:“白兄……”
白念宸闻声回头,看到安若素呆头呆脑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
安若素继续说道:“白兄足智多谋,今日功不可没!我替船上一众船员感谢白兄仗义之情!”
白念宸见状,嘴角抽了抽,没有做出回应。
安若素以为是自己道歉的姿态不够低,走近了几步,拱手说道:“白念宸,之前是本大侠不对,我误会你了。”
见白念宸仍不说话,安若素还以为他还在生气,难免有些丧气:“白念宸,我知道,我之前不该那么骂你,你大人不计……”
未等她说完,却被白念宸突然打断道:“安姑娘不必挂怀,其实你骂得没错。我当时确实是打算一走了之。”
“什么?”安若素难以置信地盯着白念宸。
“我本觉得救人没有胜算,但你执意为之,我劝不住,可我自己的性命却是要放在第一位的,我不会为旁人牺牲自己。你的那套大侠理论,在我这里看来,诚如笑话。”白念宸面不改色地说着无情的话。
安若素闻之,心中一股火气升起,“那你缘何还要回来!”
白念宸转头看着她,说道:“因为,这是一场不正学苑的试炼。”
“什么试……”安若素正欲开口,忽然想起不正学苑的招生简章上的确提到了“入学考验”四个大字,不免怔住。
她思索片刻,正欲再问,却听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扑通扑通”的声响。她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刚刚在甲板之上的一众伤员,一反之前的虚弱之相,个个身手矫捷地跳下船去,瞬间消失在水里。
眨眼间,船上只剩下安若素和白念宸二人。
安若素看了看白念宸,他面色凝重,眉头微蹙,似是早有戒备,当即不安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着,她已然按住腰间刀剑,呈戒备之姿。
白念宸没有吭声,因他也猜不到这考核的具体走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眨眼间,湖面上升起了一层浓密的大雾,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帷幕,将整只船笼罩其中。雾气滚滚而来,犹如潮水一般不断涌动,完全遮蔽了视线。天际与水面之间已分不出交界,一片混沌。刚刚眼前的种种竟完全消遁于这迷雾之中,令人心生惊恐与疑惑。
“起风了。”白念宸敏锐地感觉到风向的变化。
安若素不明所以地看向他,问道:“什么意思!”
白念宸瞳孔陡然放大了一瞬,一把抓住身后的船杆,对着十步外的安若素大吼一声,“抓紧船杆!”
安若素被他突如其来的指令弄得愣了神,下意识就抓紧了身侧的船杆,但旋即她反应过来,不对啊,我凭什么听这种败类的话。是的,在安若素眼中,承认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落跑的白念宸,在她心中已然被打上了败类的标签,她是绝对不屑与之为伍的。
她当即喊道,“我凭什么听你的!”说着就要放开手。
却在这时,空中一声炸雷响起,仿佛击到了人天灵盖上,吓得安若素一个激灵。旋即一阵大风刮来,吹得人脸生疼,船身也开始猛烈摇晃起来。
“大浪来了!”白念宸再次提醒于她。
安若素这才发现,前方浓雾之中,出现了一片接一片的惊涛骇浪,这下无需白念宸提醒,她双手双脚抱住了船杆。这场面,实在太惊人,让她不得不暂时放下大侠的身段,保命要紧!
下一刻,却见船头不断地升高,整个船身高高地冲上浪头,再接着向下扎进水里。无人掌舵的船,竟是自行提升了船速!
船在大浪中不断翻滚,横冲直撞,安若素被呛了好几口水,全身就快只剩下呼吸的力气,她被浪头打得头晕眼花,胃里也是翻江倒海,忍不住就要呕吐出来。白念宸此时也难以应对,他将身子稳在船杆和船舷中间,避免剧烈晃动。
主帆正高高挂起,这情形根本无法降下帆来为船身卸力。船身重心一会儿摆向左舷,一会儿摆向右舷,似乎下一秒船体就要打横。
白念宸见这样下去整只船恐怕就要失控倾覆,奋力爬到收帆的地方,试图收起帆来。奈何,他一人之力实在无以为继,眼见一个大浪过来,他快维持不住身形,身后突然出现一双手,与他一同拽住了绳索,他转头看去,正是安若素!
安若素没说话,只与他一同使力,终于拼尽全力,收起船帆,维持住了船只不翻。
不知过了多久,船终于驶出了风暴圈,船速逐渐变缓。两人彻底卸掉了周身气力,瘫倒在地。
浓雾逐渐散去,前方渐渐出现一片大陆,安若素勉力抬头看去,只见一座城池赫然伫立于岸边,上面书着,「历城」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