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方寸之间,却见凶险争锋。
纵横棋盘之上,白子已然被逼入绝境,只要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然而执白子之人却好似不知如今局面如何颓势,只是随意落下一子,完全不曾挽回败局,反而更添破绽。
修长白皙的双指,夹着一颗黑色的玉料棋子,见状却没有步步紧逼,反而将黑子缓缓放置棋盘一角,再度为白子留下一条生路。
可白子却并不领情,迅速的自投罗网似的落下一颗死棋。
执黑子的白念宸见状略略抬眼,看向对面的安若素,捻着棋子嗤笑了一声,不再留情,正准备一子绝杀。
然而他刚刚夹起一枚黑子,便听学堂外的散学铜铃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安若素听到这铃声,仿佛听到了天籁一般,眼睛一亮,伸手胡乱一扫棋盘,将即将惨败的整局棋毁尸灭迹,高兴地嚷道:“终于下课了!”
眼见着即将分出胜负的棋盘被扫乱,白念宸将才取出的黑子握入掌心,仰眸看向已经兴冲冲站起来的安若素,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棋下得差,棋品也这么差。”
“你!”
安若素一瞪眼,却不知道要怎么反驳,毕竟她的确毁了棋局。
可她也不是故意破坏的。
只是任谁被折磨了一整天,都不会有什么好性子了吧。
这不正学苑的课程,一点都不适合她!
早上得知要自学那么多书籍,上午又研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墨!
那个燕怀修竟然说什么习字之前,要先学研墨,墨好才能写好字,愣是让他们拿着墨条磨了一上午!
她安若素可是拿惯了刀剑的人啊!如今却要拿着那么点的墨条,一点一点的磨。墨汁浓了不行,淡了也不行,直到下课也没磨出燕怀修认可的墨汁,折磨得她都要疯了。
好不容易上午的课程结束了,本以为下午会有什么不同,结果下午的课程竟然是下棋!
对于围棋,她只懂最基础的规则,完全下不好。
燕怀修也不教他们,反而只让他们俩俩对弈,他则是溜达着到处看棋,也不知道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
安若素本来想和燕凌一组,但云朵儿先找了燕凌搭档,而她身后的赵熙又和萧无泪组了一对,如此一来,她的前后左右便只剩下了白念宸!
和白念宸下棋,安若素本就不情不愿的,没想到下起棋后,她更是如坠冰窟一般,寒透了心。
也不知道白念宸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这么复杂的东西,他都能得心应手。心眼子实在太多。
这一下午的棋艺课,她一直输、一直输,输到了现在,她能不恼嘛!
不过好在终于结束了。
又瞪了一眼白念宸,终于解脱的安若素没有精力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学堂。
头昏脑涨了一下午,如今呼吸到室外的新鲜空气后,安若素掐着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明明才正式上课第一天,安若素就已经受不住了。
早知道不正学苑的课程会是这个情况,她前天就不应该留下!
好不容易劝自己,放下了对夫子人品不佳的担忧,留在了学苑,但她着实没想到,上课居然还要习字和下棋!
打小她看书就晕,写字就抖,围棋更是看都看不明白。
她爹曾经也是对她抱有过很大期望的,给她延请了许多夫子,但她实在是不开窍,气走了一个又一个教书先生,搞得姑苏城里的夫子都拒绝为她授课了。
她爹没办法,只能去其他城镇高价请人,但架不住她实在不是那块料,好不容易她爹认命了,不再逼着她学文习礼,松口让她专心习武了。
可谁成想,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不正学苑,却又要从头开始学习书法棋艺了。
本就被课程折磨了一天的安若素想到这,不仅悲从中来,愈发思念起相依为命、对自己百依百顺的老爹。
果然只有老爹是真心对她好的,她不想学文,便不勉强她学,她想学武,老爹就请武先生来教。
可是自己却趁着老爹去京城做生意,偷偷一个人跑来历城,自讨苦吃的来上这个什么不正学苑!
是不是有点不孝了?
丧眉耷眼的安若素突然想到。
哀然长叹一声,安若素喃喃自语地说:“也不知道老爹回没回姑苏。”
他看到自己留下的信,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为难家里的下人?
安若素低垂的眼眸里思念难掩。
但她却只能强自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不正学苑有规矩,学子不能与外界过多的联系。
他们便是下山去历城,都要和学苑的管事报备,送信或是回乡探亲那就更不被允许了。
所以她只能期盼自己可以早日学成,得以回家。
想必那个时候,她已经打响了雁荡侠的名号,可以风风光光的回家见老爹了。
到时候看到她的本事,想来他老人家也就不会太过生气了。
沉浸在思念中的安若素一边走着,一边长吁短叹地想着。
走在她身后的燕凌见状,略作思忖后上前两步,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燕凌知晓自己义父的高要求,所以看到安若素这幅模样,便以为她是被课程折磨的没精打采,是以柔声安慰她道:“是不是不太适应课程的强度?”
走在安若素身边,燕凌笑得很是温和,话语声也如春风拂柳一般,让人感觉到十分舒惬。
“刚开始是会有些不适应,但慢慢的习惯了课上的节奏,也就不会觉得累了。”
“刚开始,义父……”燕凌说着顿了顿,改了口后继续说道,“今天是刚刚上课,院长也是想要磨磨大家的性子,过几天就会好很多,院长讲课还是很好的,会由浅到深,循序渐进,不会让大家太过为难的。”
安若素闻言,本来想解释自己并不是因为课程烦心,但听到这儿,却不禁被带跑了思路。
她歪头看向燕凌,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你为什么叫院长义父啊?”
“因为我是被义父收养的。”燕凌笑了笑,仿佛说得并不是自己悲惨的过去,态度十分平和,“我从小被遗弃,是义父救了我,之后便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了。”
安若素闻言面露同情之色,却不是因为燕凌的身世,而是想到了早上的那一桌子书籍,以及磨了一上午的墨汁、下了一下午的棋。
拍了拍燕凌的肩膀,安若素感慨道:“那你岂不是从小就跟着院长一起学习了?”
“是的,小时候便是义父为我启蒙,之后我便一直随他学习了。”燕凌点头道。
“可怜了。”
叹了口气,安若素又摇着头拍了拍燕凌的肩膀,很是唏嘘地:“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安若素一想到那一摞摞的书、一碟碟的墨,还有那纵横的棋盘,就忍不住咋舌。
真不知道燕凌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燕凌闻言倏地一愣,扬着的温和笑弧也渐渐落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直接沉默了下来。
安若素见状连忙找补道:“你没事吧?我只是开个玩笑。”
摇了摇头,燕凌打起精神,又重新笑了起来,“没事,就是想到小时候字练不好,挨得戒尺了。”
哂笑了一声,燕凌神色晦暗,又道:“怪疼的。”
闻言安若素舒了口气,挑着眉,语带笑意地说:“这么说来,我们还比你强点,起码我们不用挨戒尺。”
失笑一声,燕凌正要开口,却见空遁回头看向两人,愁眉苦脸地:“你们快点走行吗?上了一天课,不饿吗?”
空遁早就饿了,但一直在等安若素,谁知她和燕凌说起话来便没完了,只能饥肠辘辘地开口催促。
萧无泪站在空遁身边,此时也跟着开口:“我听说饭堂的饭菜都是定时分送,过点了可就没有了,咱们还是赶紧去吧。”
一听这话,安若素也顾不得伤感,提步便向饭堂跑去。
空遁和萧无泪见状,不乐意了,“安若素你不讲武德,我们好心等你,你却先跑了!”
说着两人便向安若素追去。
然而身旁却倏地跑过两道身影,速度极快,很快就越过了安若素,向着饭堂飞奔而去。
正是听到了几人对话的云朵儿和赵熙。
萧无泪见状气笑了,“你们一个两个平时少言寡语一声不吭的,吃饭倒是积极啊!”
说着便和空遁笑着追逐而去。
燕凌站在原地望着吵嚷着远去的几人,眉目舒展,勾起一抹浅笑。
这时白念宸提步越过燕凌,见他没有动作,便回头说了一句:“你还不走?小心饭堂被这些饭桶吃空,你就要饿肚子了。”
燕凌面上的笑容,因着这句话愈发的上扬,一扫方才因被勾起旧时记忆而低落的情绪,心尖上似乎包裹了一层暖洋洋的温泉水,十分温暖。
他笑着颔首,去应身前的白念宸。
“来了。”
说着便快步追上了白念宸,跟在安若素等人身后,向着传来了饭菜香气的饭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