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楼里的生旦唱腔咿咿呀呀地飘散在街上,几个百姓路过时驻足听了几嗓子,议论了几句后,又开始说起近来京都的大事。
“听说了吗?相爷……不是,白墨书谋反了!”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没听说,那告示还在街口贴着呢!”
“丞相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他居然还不满足,居然还敢谋逆!”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又走过了同仁堂、六必居等铺子,而后进了挂着‘听雨轩’招牌的茶楼里。
听雨轩是京都最大、最热闹的茶楼之一,一共有三层。
一层大堂,十几张桌子挤挤挨挨的围着一张说书台。
二楼中空,用屏风隔着几间雅座,每间雅座都能看到一楼的说书台,但又不会看到彼此。
三楼则是包厢,看不到说书台,但更加安静私密。
此时听雨轩中人声鼎沸,一楼大堂中坐满了人,尽皆议论着白墨书谋反一事。
“我听说白墨书逼宫那日,还亲手杀了一个亲王嘞!”
“是庄亲王,皇上的亲叔叔!我邻居的侄子的表弟就在庄亲王府做工,听说停灵好几日了,要等那白墨书斩首才下葬呢!”
“这白墨书竟然是这般乱臣贼子,谁能想到啊!”
“是啊,你们说之前那些冤假错案,是不是他搞出来的?”
“很有可能!”
“那如今他被抓了,我们衍朝以后是不是就能太平了?”
“希望如此吧……”
就在众人欷歔议论之时,二楼一间雅座里,安若素和白念宸正对面而坐,桌上摆着一壶茶,几碟点心,但他们此时却无心去尝。
白念宸听着楼下的议论声,眉头紧拧,神色中流露出几分遮掩不住的担忧。
“你也别太担心了……”安若素握着茶杯,虽然在宽慰白念宸,但语气也颇有几分沉重,“虽然我们暂时没有找到燕凌和云朵儿的下落,但眼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自他们入京阻止了白墨书逼宫后,这几天他们就一直在找寻燕凌和云朵儿二人的下落,但始终没有一丝线索。
不过这也证明他二人应该还活着,不然早就找到尸体了。
但二人下落不明,还是让他们十分挂念。
“我知道,我只是……”白念宸叹了口气,正说着话,楼梯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一同警惕地看去。
随即只见雅座的屏风被人一把掀开,而后萧无泪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不好了,白墨书在牢里自尽了!”
萧无泪神色凝重,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汗珠,显然是得了消息急忙赶过来的。
“什么?”白念宸闻言一震,眉头皱得更紧了。
白瓷茶杯从安若素手中滑落,在桌上滚了一圈,随即她猛地站起身,看向萧无泪,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萧无泪擦了把汗,“狱卒送饭时发现的,说是用碎瓷片割腕了……”
……
大理寺监牢内阴冷潮湿,暗不见光。
安若素几人赶到时,白墨书的尸体已经被白布覆盖。
伸手掀开白布一角,百里柔看着那张毫无作假的脸孔,对着安若素几人点了点头。
竟然真的是白墨书……
几人的心不禁沉了沉。
“这是在他身边发现的。”大理寺卿递上一封血书,“确实是认罪书,字迹也已核对无误。”
说着,大理寺卿嫌恶地看了一眼白墨书的尸体,“倒是便宜了他……”
“那接下来该如何?”白念宸捏着认罪书,看向大理寺卿问道。
“元凶巨恶已死,自然是要结案了。”
“可是……他怎么会自尽呢?”白念宸喃喃低语。
走出大理寺监牢,站在门前,刺眼的阳光让众人下意识闭了闭眼。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萧无泪回头看了一眼监牢,蹙眉啧了一声。
“自然不对,白墨书不是这般轻言放弃的人,他不可能甘心赴死。”安若素抱臂说道。
“确实蹊跷。”白念宸冷笑一声,“以他的性子,就算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才对,绝不可能轻易去死。”
只是无论他们有何怀疑,这桩谋逆案还是因为白墨书的死亡,而匆匆结束了。
几人回到住处后,仍旧神色紧绷。
一是燕凌云朵儿二人下落不明,让他们心有担忧,二是白墨书离奇自尽,让他们觉得此事或许还不曾彻底结束……
第二日,满怀心事的几人刚刚离开住处,准备继续寻找燕凌和云朵儿的下落。只是他们还不曾分散开来,就听到了一个让他们震惊不已的消息。
一队禁军骑马自宫门而出,一路在御街上疾驰而过,沿途高喊:“陛下有旨:经由谋逆一案,朕深受惊吓,身体不济,无力担天下之责,是以已另则君主,将于三日后举行禅位大典!”
这句话禁军绕着京城,不停的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显然是有昭告天下之意。
而突然得闻此消息,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半晌后,安若素眯起眼睛,疑惑开口:“那日见陛下,分明正值壮年,虽然受到了一些惊吓,但显然未曾伤及根本,怎么会突然决定禅位?”
“而且三日后就举行大典?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来得及准备?”萧无泪也嘀咕着说道。
从白墨书自尽,再到皇帝决定禅位,众人完全想不通这其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整件事似乎都扑朔迷离起来。
“多思无用,无论是什么情况,三日后我们就会知道了。”白念宸沉声道,望着宫城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三日后,皇宫正阳门前旌旗招展,穿着甲胄的侍卫在号角声中推开宫门,将参加禅位大殿的众人请入宫内。
安若素等人虽无官职在身,但因之前救驾有功,所以也获得了此番大典的一席之地。
随着一众朝臣宗亲走入宫中,几人看似目不斜视,但其实却是在暗中观察着一切。
“排场竟然这么大?完全不像仓促准备的啊……”萧无泪看着周遭的情形,面露惊讶地低声惊呼了一句。
九龙华盖、卤簿仪仗一应俱全,似乎这场禅位大典并非临时起意。
太和殿外,随着号角长鸣,皇帝在太监搀扶下缓步登上高台。
他面色灰败,手捧告天文一字一句地诵读着。
文中字字句句都在说新帝乃是天命所归,是以他不敢久居帝位。
而这般捧高新帝、贬低自己的告天文,历朝历代都不曾有过……
“不太对劲……”安若素低声对身旁的白念宸说了一句后,便警惕地看向高台之上的皇帝。
眼下她可以确定,皇帝禅位绝非自己的意愿,至于背后是谁在作乱,一时间,她也无法确定,只能警惕起来,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白念宸闻声没有回答,只是同样警惕起来,沉默地听着皇帝念完告天文的最后一句。
“朕……朕年事已高,又经此大变,决意禅位……”皇帝的声音无悲无喜,一字一顿地念着,“禅位于……前朝皇子燕凌。”
“燕凌?!”安若素差点惊呼出声。
随着这两个字音落下,只见高台后方,一个熟悉的身影缓步走出,正是失踪多日的燕凌!
而他身侧那位身姿挺拔的辅政大臣,更是大家意料不到的人。
“院长?!”百里柔看着那个被封为辅政大臣的人,失声叫道。
早已‘死去’的不正学苑院长燕怀修,如今竟赫然以辅政大臣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
安若素此时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不顾眼下的情形,当即便纵身跃上高台,看着燕怀修和燕凌质问道:“院长,燕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禁军见到有人绕乱禅位大典,立刻就围了上来,然而却被燕怀修当着皇帝的面挥手屏退。
他的脸上浮现出众人从未见过的笑容,扫视了一圈曾经的学子们,缓缓说道:“诸位,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电光火石间,白墨书脑中闪现出这一年多来一幕幕发生的所有世间,所有的奇异之处,全部串联了起来。
从前他所有的疑惑,都在此迎刃而解!
他走到安若素身旁,看着燕怀修,语气笃定地说:“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燕怀修不慌不忙地捋了捋胡须,“一切?你指的是什么?”
“从引我们进入学苑开始,所有的一切。”白念宸淡淡道。
闻言燕怀修目露赞赏,抚掌而笑,“你果然聪慧,但终究还是迟了。”
看着一旁神色灰白的皇帝,燕怀修在这一刻,终于揭开了自己多年的伪装,毫无顾忌地坦露自己做下的一切。
“不错,从你们进入不正学苑开始,你们就成为了我手中的棋子。”
“莫邪山庄、十方楼……”安若素恍然大悟,“都是你故意引导我们去查的!”
被燕怀修亲自教导过的空遁,此刻气得浑身发抖,他想不到自己敬爱的院长,竟然会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所以你假死脱身,让白墨书背了所有黑锅,最后再杀人灭口?”
“聪明。”燕怀修赞许地点头,“白墨书那个蠢货,真以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中。殊不知,他不过是替我扫清障碍的工具罢了。”
燕怀修蛰伏多年,终于在安若素几人贴心的帮助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白墨书的势力彻底瓦解不说,他也顺利的将燕凌这个前朝皇子,推上了皇位。
“白墨书自诩聪明,却不过是螳螂捕蝉,而你,才是那只黄雀……”白念宸目露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