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砂主楼前站满了人。
看守们排成队列,站成一排,每个人都明显是拾掇过一番的。
往日紧锁的大门,亦是大大地热情地张开着。
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像碾在人骨上一般劈啪作响。
站在最前端的许婉眼前一亮,“来了。”
很快,一辆低调黑色轿车缓缓驶来,进入大门,径自停在众人眼前。
许婉一个箭步上前,主动拉开轿车后门,对着里面恭敬地道了一声,“表叔。”
车内之人沉稳地应了一声,而后皮鞋落地,走了出来。其身量修长,比寻常的男子高上几分,身上的黑色警服明显是定制过的,并且一丝褶皱毛躁都无,可见此人严谨刻板之心性。
此人,便是红砂狱长,王浦生。
他已至天命之年,但面皮白净,鲜少皱纹,只眉间一道悬针纹颇深。气质昭然,比起那些脚步虚浮、脑满肠肥的高官商贾,自带一股强势之感。
下车之后,他扫视了一眼在场之人,登时,现场针落可闻。
有胆小的看守,不由地屏住呼吸,生怕被注意到似的,深深地低下头来。这大抵便是上位者的气息。
一旁的许婉倒是早习惯了,热情地上前,“表叔,里面都准备好了,我陪您一道去巡查。”
说罢,便引着人往里面走。
往日里,陪伴狱长巡查的工作,一向都是马秀梅负责。其他人见状,觉着这看守长的位子,非许婉莫属了。
张娟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实则心内却在打鼓,难道信错了那夜莺。
这时,下车后始终没说话的王浦生,终于开了口,“小婉对狱中尚不熟悉,让吴看守陪同吧。”
一锤定音,大家迅速明白了狱长的言外之意。
在场之人纷纷看向吴惠兰。就连吴惠兰自己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不过她人精似的,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紧走几步,站到王浦生身前,姿态谦卑。
“好的,狱长。”
说着,率先迎着王浦生,朝红砂内走去。
许婉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臊的没脸。她没想到表叔居然属意的是吴惠兰,还不惜当众下自己面子。可她也不敢多言,表叔做事向来有自己主张,不喜欢旁人指指点点,就算是亲近之人都不行,家里没人不怕他。
其它看守心内憋笑,不敢表露,纷纷转身跟随狱长而去。
只有张娟拉了许婉一下,低声道,“许看守,我们也跟上去罢。”
许婉这才发现前面的人已经进了大楼,急急与张娟跟了上去,表叔这人重规矩,要是被他见到自己怠慢了,很可能要遭骂。待终于追了上去,她不由感激地看了张娟一眼,深觉虽然张看守平日不言不语,面色淡然,但也比那口蜜腹剑的吴惠兰强。想到以后要在吴惠兰手底下做事,不由心中暗暗发苦。
旁人如何想,吴惠兰管不得,她现在只觉着天上掉了巨大的馅饼下来,谁能想到这看守长的位子,居然会落到自己头上呢。思及此,她极力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学着往日马秀梅的样子,像模像样地带着狱长惯例巡查红砂内部。
其他人跟随在后,心思各异。
大楼很快便巡查完毕,朝着女囚们正在做工的厂房而去。
一间间厂房里,女囚们早被通知今日狱长来巡查,因此比往日安静很多,每个人都绷紧了精神做工,全无往日那般闲散模样。周遭除了做工声音,再无其他。
巡完这里,王浦生今日职责便算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委任新的看守长职务。他看了眼身侧的吴惠兰,对她今日表现尚算满意,“做得不错。”
狱长难得夸赞,吴惠兰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哪是我们的功劳,分明是您领导的好。”
王浦生见眼前便是最后一间,看了下手表,不由道,“等下我还有安排,你们随我去办公室,将职务一事……”
未等说完,突然,最后那间厂房里窜出一个人影,直直朝着王浦生方向而来。
王浦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就在他以为女囚是对自己有所图谋时,却见此人脚下一转,将身侧的吴惠兰撞翻在地。由于这女人毫不留力,那吴惠兰竟是被撞出一米远。
“奥哟——”
巨大的哀嚎声从吴惠兰嘴里发出,她屁股落地,尾椎骨那里疼痛难忍,似是断了。
这时,众人才看清,冲出来的人,竟是玉婉莺!
身侧的看守见变故突生,急忙冲过去拉住玉婉莺。哪知,玉婉莺似是不在意旁人的存在,只一心盯着倒地的吴惠兰,兴奋地大声道,“你终于来了!是不是拿到特赦令来放我出去了!”
大家听到这话,纷纷面露不解之色。
唯有王浦生,面色大变,不由上前一步问玉婉莺,“你怎会知道特赦令?”
玉婉莺脸上露出疯癫的模样,“吴看守跟我说的,只要三条小黄鱼就能给我搞到特赦令,放我出去!”
话音刚落,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即便之前没听说过此物,可听得此言,不难猜出其作用。这吴惠兰,居然胆大包天到这程度,贪下三根金条,还答应了这般要命的条件。她当红砂是她家开的不成。
当事人却是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要被玉婉莺给骇死,她哪里做过这些事情,一时也只能忍着疼痛爬起来,大声道,“你胡说!我何曾拿过你的钱,有哪里知道特赦令这样的东西!你根本就是栽赃!”
玉婉莺似是被冤枉一般,大声驳斥,“什么我栽赃,分明就是你这样说的,不然我一个女囚从哪知道特赦令这样的东西!而且你还与我说,等你处理了马秀梅,这红砂里再没你怕的人,到时候就立刻送我出去!我左等右等不见你来,今日可算见到你了,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这话越发惊了众人。依照此言,于医院中杀马秀梅的凶手,竟是吴惠兰!
大家惊骇非常,纷纷看向吴惠兰,而拉她起来的孔顺珍,更是怕的后退几步,挨到张娟身旁,生怕下一刻自己也遭了毒手。
不比旁人,王浦生对玉婉莺的话,却只信了两分,他冷眼看着眼前女囚,只觉她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妙。于官场数十载,他从不觉得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
眼见动静闹得太大,周遭厂房的女囚都纷纷凑到门前,王浦生觉得此事不宜闹得太大,准备出言让人先将玉婉莺关起来,再慢慢审讯。
熟料,那吴惠兰见玉婉莺一直不断污蔑自己,生怕狱长信了,自己看守长的位子不保,抽出随身携带的警棍就冲过去,朝着玉婉莺的头部就挥了下去,“我叫你胡言乱语!”
站在后侧的张娟见状,眼中寒芒竖起,真叫她打了,这玉婉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她当即要上前阻拦,却见玉婉莺隐晦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准过来。
张娟咬牙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那警棍径自落下,倒是玉婉莺偏了偏头,只砸到了肩膀处。张娟这才松了口气。
即便如此,玉婉莺也觉得肩膀处火辣辣,她见吴惠兰疯了似的,急忙甩脱身侧看守,慌忙躲避吴惠兰的棍棒。
王浦生见场面乱作一团,怒吼一声,“将人抓起来!”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一窝蜂地冲上去摁住玉婉莺。
吴惠兰见玉婉莺被摁住,举棍还要上,却见玉婉莺哭着大喊,“我有证据!”
一旁的张娟见状,登时上前拦住了吴惠兰。
吴惠兰心下着急,怒斥,“你到底是哪边的?”
张娟冷着面皮,“我从不站在任何一边,只想知道事实。”
王浦生听得此言,不由看了眼张娟,只觉往日里倒是忽视了这个小看守,如此混乱之际,倒是不骄不躁,颇为沉得住气。反观其它人,早就六神吓没了五主,没一个能立得住。
那吴惠兰还欲与张娟辩驳,却被王浦生打断,“够了。”
旋即,他看向玉婉莺,“证据何在。”
玉婉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受了冤屈的模样,“我给她的小黄鱼上每条都有编号,就算她用掉了,也能查到!”
听得此言,吴惠兰登时便腿软了。
事到如今,她哪里能不知道,这分明是玉婉莺的算计!
她与玉婉莺的确没有关乎特赦令的交易,可是,她昧下对方的小黄鱼却是事实。那小黄鱼是当初马秀梅收的孝敬钱,而马秀梅出事后,她便悄悄昧下,据为己有。本以为此事天知地知,谁曾料到却是给玉婉莺设下了这样的圈套!
这女人,着实歹毒!
大家一看吴惠兰这灰败模样,缘何猜不到事实。
方才吓得不行的许婉,见吴惠兰吃瘪,心下快意,忍不住嗤笑出声,“怨不得前几日吴看守家里添置了新房子,原来是从这里来的钱啊。”
事实已经明了,王浦生皱眉,对着张娟吩咐道,“将吴惠兰关押,你随我去趟警局,查明此事。”
张娟没想到事情会落到自己身上,但很快便恢复神色,“是!”
随即,张娟迅速对着几名看守交代了一番,让她们各司其职,将场面镇定下来,而后便压着吴惠兰与王浦生一同离开。王浦生见她行事有度,心下更是满意了几分。
待人离去,看守们各司其职,管理还在看热闹的女囚。
有看守意欲将玉婉莺带走,却见玉婉莺再次疯魔起来,嘶吼着,“你们凭什么扣押我,吴看守呢,吴看守说好要放我出去的,你们放开我……”
她疯狂挣扎了几下,却在下一刻,受惊过度,晕了过去。
两名看守见状,只能先将她送去医务室,具体惩戒,等张娟回来再议。
医务室内,护士给玉婉莺处理了伤口,挂上吊瓶,便出去了。
等人走后,玉婉莺便缓缓睁开了眼,眼中全无方才的疯癫模样。今日这出戏,便是她与张娟的谋划,如今看来,事情很是顺利。至于张娟是否能抓得住,接下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唰——
旁边的帘子突兀地被拉开,玉婉莺来不及收回面上神色。
她勉力地逆着光线,一时间看不清此人面目。
只听那人开口,嘲讽地道,“玉婉莺,你可真是好算计啊。”
竟是林丫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