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林丫雀,玉婉莺只愕然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常色,对她笑着,“你回来了。”
林丫雀却并不领情,“少假惺惺!”,说着,掀开了囚服上衣,露出狰狞的烫伤疤痕,“玉婉莺,这可都是拜你所赐。”
听得此言,玉婉莺不由盯着那块皮肤看着,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新鲜玩意,令林丫雀十分不适,立即将衣服拉了下来,不由叱骂,“你又发什么癫!”
这话宛如戳中玉婉莺笑穴,却是笑个不停,“你说得对,这红砂里哪个人不癫,包括你。”
她嗓子坏了后,声音本就喑哑难听,此时放肆笑着,宛如乌鸦附体,令林丫雀越发感到不适,不由打断她道,“少扯别的!玉婉莺,几日不见,你能耐越发大了,竟是与张娟勾搭上了,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玉婉莺缓缓收了那疯癫的笑,伸手摸向正在打吊瓶的管子,不由地道,“你说得我听不懂。”
“呵。”
林丫雀冷笑一声,兀自坐在她床前板凳上,身子后仰,翘起二郎腿来。
“休想骗我,你与张娟那些勾当,我早知道了。”
“哦?”玉婉莺手指慢慢向下,一点点顺着输液管向下滑去,“你知道什么了?”
“你昨日与张娟在竹林鬼鬼祟祟地密谋,今日就装疯卖傻地指认吴惠兰,定是为了这看守长之位。”
玉婉莺忍不住笑了,“几日不见,你聪慧不少。”
林丫雀何尝听不出其中的贬斥之意,更加恼火,“要是我将这件事告知狱长,你觉得有你好果子吃吗?”
玉婉莺面色不变,手已经摸到埋针的手背处,缓缓地将针头一点点拔了出来,手背顿时渗出血来,可她压根不管,只把玩着那枚尖上还沾血珠的针头,好整以暇地看着玉婉莺,“你去啊,狱长早就走了,哪里是那么好见得。”
林丫雀见着她这般骇人模样,不由迅速起身,远离她,眼中露出一抹忌惮神色,“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在红砂只手遮天了不成!”
玉婉莺继续把玩着针头,淡淡地看着她,“你可以试试。”
说罢,她径自起身,朝着林丫雀靠过去。
林丫雀看着对方眼中的疯狂,方才的威胁顷刻间散去,待对方凑过来时,狠狠将对方推开,旋即不顾一切跑出了医务室。
身后,是玉婉莺歇斯底里的笑声,宛如恶鬼恸哭。
林丫雀刚冲出去,便被看守给拦住了,她急切地道,“狱长在哪,我要见他,我有要紧事要报告!”
那女看守一脸不屑,“狱长岂是说见就见的,你赶紧回去躺着,莫要闹。”
此时林丫雀哪里愿意回去有玉婉莺的地方,不依不饶,“或者你给狱长去个电话,就说我知道吴惠兰这桩事的要情。”
那看守听得此言,面露犹豫之色,不由纳罕,“你真得知道内情?”
林丫雀一脸着急,“当然了!这件事全都是玉……”
这时,孔顺珍走了过来,打断了林丫雀的话,“0296,跟我来!”
其余二人俱是一愣。
林丫雀更是懵怔,“去,去哪?”
“看守长让我带你过去。”
说罢,孔顺珍不顾林丫雀如何想,径自将她带去了一楼的看守长室。
“报告!”
门内回应了声,孔顺珍方才打开门,将林丫雀引了进去。
林丫雀这才看见,坐在看守长位子上的人,正是张娟。
她登时大骇,没想到张娟手段如此之高,居然这么快就取代了吴惠兰,既如此,她要与狱长说出实情一事,便越发渺茫了。
一时间,林丫雀愤懑不已,只觉得玉婉莺怎得这般好命,所算计之事竟是样样谋算成了。
不成!如此一来,玉婉莺不是彻底要站自己头上拉屎了麽!
她林丫雀才合该是红砂的大姐头!
心思电转之间,她已做下决定,决不能让张娟站到玉婉莺那边。
等孔顺珍离去,张娟公事公办地问向林丫雀,“方才在闹什么?”
想到眼前人已是看守长,林丫雀不免心下打鼓,身子跟着畏缩着,但很快又强撑起胸膛,不让自己落败。她想着,张娟即便是在玉婉莺的帮衬下上位,如今木已成舟,她真的会投桃报李一直庇护玉婉莺麽。
在上海滩及至红砂这许多年,林丫雀见识过太多上位者,这种人形形色色俱是不同,但他们始终都有一个共同点,利己。但凡有人会涉及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会毫不迟疑地将此人踢出局。
念至此处,林丫雀心下安定了许多,开口道,“我知道你和玉婉莺的计谋了。”
张娟只眉毛皱了下,并未多惊诧,只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但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等到狱长再来的时候,我定然会将此事告诉她,反正大家都别好过!”俨然是要破罐破摔。
张娟敛眉,拿起桌上烟盒,点了一根,烟雾袅袅中,她眯眼问道,“你想要什么?”
林丫雀大喜,知道张娟这是承认,也是服软,她强掩住兴奋,装淡定道,“我要一个公道。”
张娟没接话,只冷冷看着她,示意让她说下去。
“红砂里面规矩森严,玉婉莺这么闹了一场,却不被惩戒,有些说不过去罢,张看守。”
林丫雀说完,心下惴惴,试图看穿张娟的神色。此一言为的是试探,张娟到底会不会保玉婉莺。若是保下,那她就要将此事散播的人尽皆知,将事情闹大。反正是不准备与玉婉莺善了。
张娟将烟蒂灭于烟灰缸中,摁响了桌面的摁铃。很快,孔顺珍便走了进来。
张娟吩咐道,“玉婉莺于人前闹事,罚她禁闭十日,现在就押送她过去。”
“是。”
孔顺珍领命离去。
林丫雀满眼抑制不住的兴奋,只觉得自己果然赌对了,这世上,果真没有逃得过私心的人。
这时,张娟下了逐客令,“你满意了?回去好好呆着,管好你的嘴,否则,下一个,你知道是谁。”
林丫雀身子一抖,急忙告辞。待走出去,被看守领回医务室时,刚巧看着玉婉莺被看守带走。她看着玉婉莺右手上已经不再渗血的针眼,刚才的畅快感猛然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悲哀的怅惘。
入夜,禁闭室外的看守早已趴桌上睡熟了。
一个身影悄然而至,打开了大门,径自朝着一间禁闭室急急走了过去。
咔哒——
此人打开了最里面一间禁闭室,看到里面人正倚墙小憩,不由更觉愧疚。
“你受苦了。”
来人,正是张娟。
玉婉莺看到她,有些意外,低声道,“你怎得来了?”
张娟只道,“不碍事,看守睡了。”
玉婉莺疑惑地看了眼对面墙壁,那边,可是关着阿云的。
张娟顺着她眼神看去,回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明显没将阿云当回事。而后,她拎来的饭盒塞给玉婉莺,打开,里面是温热的热粥。而后,又递给玉婉莺一套夹棉的里衣,嘱咐着,“夜里寒凉,穿在里面,能耐寒一些。放心,不出三日,我就找机会放你出去。”
玉婉莺喝着热粥,胃里舒坦了不少,却对着张娟摇头,“你刚上任,不能出尔反尔,说好了十日便呆足十日,我又不是没被关进来过。”
闻言,张娟叹气,眼中充斥着愧疚之色。
玉婉莺难得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好笑,“这不都是计划好的,不过是为堵住林丫雀那类人的嘴罢了,而且于人前撇清你我关系,对今后行事也有益处。”
“我当然知晓,可还是……”张娟说不下去,只觉如鲠在河。
这些年来,她谨小慎微惯了,从未与人走得近,也自觉不去亏欠任何人。然而今日玉婉莺帮自己谋划了这般大事,却落得这般田地,让她实在心绪难平。
玉婉莺一眼便看穿张娟心思,反倒劝她,“往日你行事果决,怎得现在却小肚鸡肠起来,我不过受这几日罪的事儿,以后还有的是地方仰仗你呢,难道每次都与你说谢谢不成。”
张娟听了这话,才好受一些,她郑重地道,“你且往后看罢。”
她嘴笨,说不出太好听的,但这句话,便是她的承诺。
玉婉莺笑着摆手,“快走快走,别真的叫人撞见了。”
等到张娟离开,玉婉莺眼中的笑意才淡了下来。
她早就看透张娟为人,沉着冷静,果断刚毅,这样的人心房重,轻易撬不动她,要想真的为我所用,除了以利诱之,还要以情动之。今日她主动挨了吴惠兰的打,及二进宫禁闭室,全都是计划中的一环,要的,便是张娟的愧疚之情!
慢慢吞下温热绵软的粥,玉婉莺眸中露出满意之色,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
不过,方才张娟对阿云的态度,令玉婉莺再次生出好奇来,这阿云到底犯下的是何等大罪,能让张娟这般谨慎之人都浑不在意其存在,完全当她是个死人一般。
想了想,她走过去,敲了敲那堵墙,等听到回应之声,才试探着开口,“阿云,方才想来你已经听到了,我与新任的看守长关系不错,要不要回头让她想个办法,先将你弄出这黑洞洞的禁闭室,始终在这里关着,人都要坏掉了。”
那边传来几声咳嗽,继而才传来阿云的声音,“不必麻烦,就算今日是王浦生来,也没这个权利放我出去。”
听得此言,玉婉莺面色凛然,她的事,竟是这般难缠。
自己揽下这般事,是不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