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犯下何事?”踌躇再三,玉婉莺还是问了。
“待你出去后,便知道了,现在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预料中的,阿云并不愿说,还借机岔开了话题,“短短几日,你就搭上了新任看守长,看来我之前还是小看你了。接下来,你要如何做?”
玉婉莺见她不愿交底,也不追问,顺着她的话道,“其实我此番来禁闭室,是想向你打听一桩事。”
“阿莺说便是。”
“你可曾听说过方家曾在多年前丢失过一个女儿?”
时间久远,而以东临如今地位,能查到的东西更是有限,玉婉莺便想到了对上海滩高官商贾颇为熟稔的阿云,想着来问问她,毕竟自己可用的底牌实在少之又少,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不能错过。
谁知,这一步竟是走对了,阿云竟真的知晓此事。
“方希鹊,方宏义三姨太生的幺女。”
玉婉莺惊诧的直起身来,忍不住转头看向墙壁,似是想要透过墙看到隔壁的人,没曾想,她竟是连名字都知晓,当即追问,“这方希鹊,是何时何处走失的?”
片刻后,阿云回道,“应当有,二十年了吧,那年方宏义还只是青帮当家手下的一个得力之人,因为干了几件大事,得了当家的青眼,倾力栽培,因此招人嫉恨,绑走了他的幺女。据说当时想绑的是方家唯一男丁,方远,谁能想到,方宏义对小女儿宠爱的紧,竟是将其带去了南州,路上遭人劫去。”
“阿云可知,那方希鹊被带走时是多大?”
“约莫四、五岁的光景。”
问到这里,玉婉莺已彻底了解到这段秘辛,兀自沉思起来。
她闭上眼睛,靠于墙上,将目前得到的种种线索于脑中不断复盘、整合。
按照时间来算,那方家小姐如若在世,应是与自己差不多年纪。
四至五岁、掳去南州、方家找了二十年……
猛然间,玉婉莺惊愕睁开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身世,怎得与那人如此相似!
十年前。
年方十六岁的玉婉莺,已经在天使舞厅唱歌一年有余了。她嗓音好,又生得甜美,在这里很吃得开,不过她年岁尚小,镇不住场子,因此只得做个伴唱。
一同与她伴唱的姑娘有四五个,关系处得尚算不错,唯有一个叫小鹊的姑娘,与大家总是格格不入,说自己是大户人家走失的小姐,来唱歌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来自南边的怀城,声称自小被拐子卖给当地人做童养媳,但大了后便跑了出来,当年她被拐时候已经记事了,依稀记得自己家在上海,住着很大的院子,还有不少奴仆,因此一路来了这里,试图找到自己生身父母。
小鹊整日以千金大小姐自居,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惹得大家都对她不喜,当即认定她那套身世之说也是无稽之谈,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面上贴金。只有婉莺,出于同病相怜,偶尔愿意与小鹊攀谈几句。
那时,小鹊整日缠着她,幻想着等找到家里人以后的日子。
“不过是个领班,有甚么了不起,等我恢复了大小姐身份,定要给他排头吃。”
“那周老板算个甚么东西,让我给他当情儿,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配不配的上!”
“婉莺你等着,等我认祖归宗,一定带你吃香喝辣。”
“……”
这些愿景,在三年后,渐渐不提了。
她始终没找到所谓的高门父母,无萍可依,爱上了个戏子。戏子巧舌如簧,骗走了她所有家当,转头就投了富婆的怀抱,将她抛之脑后。
那之后,小鹊便一蹶不振,染上了大烟,抽的嗓子坏了,没法唱歌,后来整日的赊账,被人数九寒天丢出来,终是死在了烟馆后门的臭水沟里。
许是冻死,又或许是被臭水沟的污水给淹死了,花样的少女,就这样草草了结了她的一生。
她无父无母无亲人爱人,唯有玉婉莺一个还算亲近的朋友,婉莺见她可怜,便出钱将她收殓,葬在一处公墓之中。
回忆稍歇,玉婉莺将线索归拢,觉得这小鹊,可能就是走失多年的方希鹊!
无论是年岁、经历,几乎都对得上,唯有一点,对方说是来自淮城。仔细想来,淮城距离南州间隔了一个省份,很有可能拐子掳走了方希鹊后,惧怕方宏义的手段,因此将孩子带得远了些才出手。而这对于方宏义多年下南州寻女无果,亦说得过去。
玉婉莺记得,小鹊曾经脖子上戴着一条不起眼的银项链,她说是被拐走之前便有得物件,很可能是亲生父母赠得。入殓的时候,玉婉莺特意将项链与她葬在了一处,留作个念想。
玉婉莺突然想和老天爷赌一次,赌它开一次眼,也赌自己命不该绝。
此时,她心内生出个惊人的想法来,要那方希鹊真是那方宏义要寻找的孩子呢?!
如若这样那世上只有她知道方希鹊的真正下落,手中还攥有认亲的信物,缘何不能李代桃僵,取而代之呢。她完全可以对方家宣称,她就是方希鹊,是方家流失在外的女儿!
“阿莺。”
一声呼唤,将玉婉莺从激动的情绪中拉回来,发现是隔壁阿云见自己久久未应,呼唤自己。
玉婉莺深吸一口气,强掩住情绪道,“在。”
“你问那方家幺女,是有什么想法了?”
“我……”刚准备和盘托出的玉婉莺,突然住了口。
她想到,连深入方家的东临都无法查探到的事情,怎得阿云会如此知之甚详,她到底是何人,怎得对上海滩的名流都了如指掌。如此这般的能耐人物,又缘何要向自己一个小小女囚求助。
经历了这般多事,玉婉莺对任何人都保留三分,对这来历不明又尚未谋面的阿云,更是生出了几分忌惮来,因此,她并未说出自己的计划,只道是想要从此处为引接近方宏义,由此将话题岔了过去。
至于阿云信了几分,这就不得而知了。
有张娟的协助,玉婉莺很快便给东临带了消息,让他去墓地将小鹊的项链挖来,连带自己亲手写的信件,一同递给方家三姨太沈眉。
信中并未表明玉婉莺的身份,只写了她是方希鹊,求见母亲一面。
她想先见到沈眉,再表明身份,毕竟从前她夜莺歌后的名声实在太响,提前言明很容易引发多余的是非。只要见了面,玉婉莺确信,自己定能让沈眉接纳自己。她手中尚有底牌。
早在之前,玉婉莺在田东临的调查之下,便理清了方家的内部局面。
方宏义虽是青帮话事人,但后院构成却很是简单,总共有三位太太。
大太太陶婉君是他发妻,亦是青帮前一代头目的外甥女,当年便是有了大太太这一层关系,令前代头目彻底将他引为自己人,最后才让方宏义上了位。不过,传言大太太身体不佳,结婚这么多年来,没留下任何子嗣。
二太太黄璇英,是舞厅出身的交际花,当年也算在上海滩名满一时,后来被方宏义摘下这朵花,收于后宅之中。由于她生下了方家唯一男丁方远,得到了方宏义的重视,她自觉有儿子仰仗,行事十分跋扈,早些年没少下过大太太面子,两人关系势同水火。
三太太便是沈眉,她是方宏义在外地带回来的孤女,生的奇美,很得了方宏义几年喜欢。想来当初方希鹊那般受宠,也应是沾了沈眉的光。
不过,近几年来,方宏义回主宅的时间越发的少,时常在外包养情人,却从未再往家里领过人。
外面传言方宏义重信守义,不再娶是尊重三位太太。可玉婉莺却并不如此想,若真的尊重,又怎会在外面流连忘返,不归家中。想来,应是家中三位太太,各有各的手段,带回去的人都敌不过这几位,导致方宏义不敢再如此行事罢了。
思及此,玉婉莺眯起双眼,看来,这方家后院并不是一条心,这样的话,对她想要做的事更加有利。方远死了,方宏义膝下无子,这时候若沈眉将幺女寻回去,定能重新夺得方宏义的重视,在后院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如此一来,她定会急切地寻回方希鹊。
她心中一遍遍地盘算着个中细节,只希望时间快快行进,计划能顺利执行。
又过了几日,禁闭室的门再次打开,她被幽闭的时间到了。
有张娟的打点,玉婉莺此番倒是没遭多大罪,带她出来的看守也是张娟的得力手下,对她颇为照顾,先带她去洗涤室好生梳洗干净,又去食堂好好吃了顿饭,这才送她回到监舍之中。
此时刚好是休息时间,一路回监舍的途中,玉婉莺收获到不少目光。有刘小花一行人的担忧之色,亦有吴丽芳等人看笑话的模样,更多的却是兀自揣测她是否得罪了新看守长的探究目光。
有了出狱的契机,玉婉莺对红砂这些事情已然有些懒怠应对,只一心想着快些出去,获得自由。
她从善如流地踏入监舍,却没想到,林丫雀竟是半靠在自己床上,对着自己似笑非笑。
“哟,这么快便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