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起,红砂的大门缓缓而开,医院的车子驶入进来。
看守与人交接完毕,带走了瘦削了许多的林丫雀。历经多日,她腹部的伤口终好了个七七八八,虽未痊愈,但只需在红砂医务室里修养便可,不必在医院占着床位了。
得知她回来了,最开心的便是吴丽芳,她急忙在午休时,趁着看守不注意,溜进来探望。
“雀姐,你终于回来了。”
人刚进来,便哭丧着脸冲过来,眼见要扑到林丫雀伤口上,被她一脚踹开。
林丫雀皱眉怒斥,“要死伐!”
吴丽芳后知后觉想起她的伤处,一脸讪讪地道歉,“对不住,看到你太激动,忘了。”
林丫雀瞧着她失魂落魄的鬼样子,不由纳罕起来,往日这吴丽芳最善钻营,在红砂里一向混的极好,即便没自己在也不该如此落踏才对,当即便知道是出了事。
于是开口问道,“怎得搞成这副鬼样子?”
那吴丽芳一听,眼泪簌簌地掉下来,恨不得将这些日子的不如意全哭出来才好,呜呜咽咽地道,“雀姐,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好苦。那玉婉莺翻了天了,趁你不在对我出手,差点戳瞎我一只眼,还把手底下的人都给带走了,如今只有我一个盼着你回来。”
听到这里,林丫雀登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怒骂道,“她玉婉莺算老几,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在医院这些日子,她本就不快活,每每想到要收拾玉婉莺,结果反被对方给烫伤了,便越加恼火。她盘算着等回来了,定要找机会好好给她点颜色瞧瞧,却不曾想自己不在红砂的时日,这小娘皮竟做了这许多事。
吴丽芳趁此时机告状,“雀姐不知,她伤了你和马秀梅之后,判决下来了,成了重刑犯,就开始无法无天起来,故意拿我立了威,让刘小花那些怂蛋转投了她的阵营。现在可了不得了,大家都称呼这贱人叫莺姐呢,分明就是想颠覆你的地位。”
林丫雀气的随手抓起枕头,砸向吴丽芳,恶声恶气道,“你个废物,就看着她这么起势。”
吴丽芳躲过枕头,哭丧着脸又送回来,“我弄不过她啊,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狠,那些想找事儿的都被她狠磋磨了一番,而且看守们也不管,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看守们的作为,林丫雀再次皱眉,“她又许看守好处了?”
吴丽芳摇头,“应是没有,她家都被抄了,只剩下个拉黄包车的穷姘头,哪里来的钱。”
林丫雀想了想,问道,“马秀梅死了,如今是谁当家。”
“还没定下来新的看守长,目前是张娟在代理行事。”
林丫雀细细思量,没想到这张娟有什么过人之处,从前的交往也并不太多,但她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来,“回头仔细看着点这两人,有没有什么交集。”
“我一定死死盯着!”吴丽芳迅速答道,心也跟着放了下来,只要林丫雀回来了,她就有了靠山和主心骨,再也不必惧怕玉婉莺那个疯婆娘了。
下午,做工时间,大家埋头枯燥且乏味地工作着。
“报告。”
玉婉莺站起身来,跟门口的看守示意,“我想如厕。”
那看守点了点头,带着她走了出去。
不过,方向却是朝着厂房那边的竹林而去,走至外面,看守便先走了。
玉婉莺走进去,果然看到张娟等在那里。二人早已提前约好,今日要见,未免节外生枝,便次次选了这个幽静地方。
她走过去,看到张娟自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来,便知定是东临送来的。正欲接过,却见张娟又将信塞了回去,玉婉莺不免抬头看她。
张娟只道,“明日,狱长便要来例行巡查,顺便,定下一任看守长的位子。”
玉婉莺登时便明了她未尽之意,也不急着跟她拿信,姿态随意地抱臂靠着粗壮树干,闲聊似地开口,“你觉得人选是谁?”
张娟笃定地道,“许婉。”
“为何?”
“她是狱长的表侄女,这般好事,定会留给自家人才是。”
玉婉莺不由笑了。
张娟看了眼她,疑惑,“不对吗?”
玉婉莺不客气地向她伸手,对方了然地从口袋里拿了烟递过来,她接过火柴,点燃了香烟后,深深吸了一口,才道,“我认为是吴惠兰。”
“吴惠兰?”
张娟拧眉,依她所见,最不可能的便是吴惠兰。红砂里看守虽多,但大多数无甚根基,吴惠兰更是个穷苦出身,所以当初在马秀梅身前溜须拍马样样不落,坏事不说做尽,但绝不算个好人。
“这人一没后台,二没钱财,三没手段。这位子怎样也落不到她头上。”
玉婉莺听得此言,再次笑了,许是站得乏了,她寻了旁边的大石头坐了下来,这才开口,“我这几日也探听了些许看守们的性格秉性,还有为人处世。”
她本对看守们不相熟,但有刘小花几人,倒不必费心去打听什么。别看刘小花胆小又怂,可她记性好,但凡玉婉莺想知道的事,基本她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即便不知情的,也能去打探出来,倒不失为一个好帮手。
这时,张娟见她说一半,忍不住发问,“所以呢?”
玉婉莺吸了口烟,继续道,“红砂里,最有可能拿到看守长位子的,应该是你、许婉、吴惠兰、孔顺珍。你们四人都算是马秀梅手底下得用的人,要选人,定会从你们中选。不过嘛,孔顺珍来红砂没多久,尚算新人,这等大事应不会交予她,便只剩下你们三人。”
张娟点头,“她有个爷叔在上头,才能进来这里,不过她年岁小,能力也不足,因此我没将她算在里头。”
“剩下三人,其实算是打个平手,虽然张看守能力在这里,可从前马秀梅在的时候,你韬光养晦,从不露锋芒,反倒不如那两人能得狱长青眼。”玉婉莺轻描淡写就看出了其中的弯绕。
张娟自是知晓此事,虽懊恼过自己从前太过明哲保身,但也知道那马秀梅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若锋芒太露,说不定现在也轮不到她在此。所以,她才在权衡之后,觉得最可能的人是许婉。
玉婉莺见她仍面露疑惑,也不再拖延,问出最关键的一环来。
“你难道没想过,缘何狱长当初会选马秀梅吗?”
此言令张娟愣怔了片刻,露出茫然的神色。
玉婉莺见她还没想通,“那马秀梅亦是一无后台,二没钱财,三没手段,怎就上了位呢。”
没等张娟开口,她一语定音,“她贪财,视这红砂里的女囚为草芥,这种人阴狠却又好拿捏,而吴惠兰此人,最为像她。”
这番话宛如当头棒喝,直锤张娟心间,她登时就明白了。
狱长选出的人,可以不优秀,也可以不是亲眷,但必须得是一条好操纵的狗。此人可以贪财,可以怀有心思,这种瑕疵根本无伤大雅,反会化作牵着狗的那根绳索,令狱长能更加放心将红砂交给她。
此人最重要的,是要狠,如此才会牢牢守住这所牢笼,令狱长毫无后顾之忧。
而她们三人里面,只有吴惠兰心肠最硬,她对待女囚非打即骂,亦时常收受贿赂,当初她便最得马秀梅的心,皆因这两人最为狼狈为奸。
想通其中关窍,张娟一脸钦佩地看向玉婉莺,就连她都差点着了相,反倒是困于牢笼中的小小女囚,揣摩到了狱长的心思。此女子,聪慧至此。
她不由迫切开口,“既如此,我该如何做才是,明日此事就要一锤定音了。”
玉婉莺起身,凑到她耳边,对她耳语了一番。张娟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
事情既然交代完了,张娟也从善如流,拿出那封信来,交到了玉婉莺的手中。
而后,张娟没再逗留,转身走了。
玉婉莺拆了信,见东临事无巨细地介绍从方家探查到的东西,迅速记了下来,当看到方家有一失落多年的小姐在外时,不由眯了眯眼。深思了片刻,她便心中有了主意。而后,她用手中香烟,点燃了信纸,确保不留下任何疑点后,起身离去。任由看守带自己回了厂房,继续做工。
殊不知,十米之外的一排竹子后面,站着一个人,正是吴丽芳。
彼时她见到玉婉莺要如厕,便想到了林丫雀的嘱托,急忙找借口也要去茅房,等拖住那看守后,一路摸到了玉婉莺在的竹林之中。但竹子稀疏,为免暴露她不敢站太近,只影影倬倬地看到二人在对话,内容却是听不真切。
不过,却是够了。这足以证明,玉婉莺与张娟早有往来!
怪不得当时她遭受玉婉莺威胁,找上张娟,却反被对方送进了禁闭室。原来两人早已暗通款曲,说不准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呢。
看着玉婉莺离去的地方,吴丽芳愤然地捏紧拳头,转身就走,她要尽快想办法再去一次医务室,好将这件事告诉雀姐,让她来收拾这两个贱人,替自己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