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丫雀身体状况稍微好了些后，便被玉婉莺接出院了。
车子抵达不夜城之时，丫雀露出不解的神情，“怎得带我来这里？”
婉莺扶着她，从大饭店的后门进入，一路抵达了顶层的套房。
这里往日里一直是玉婉莺在住，对此，丫雀越发疑惑。
直到房门打开，她看清里面的陈设后，方才沉默下来。
屋内墙壁全部挂着厚厚的棉絮帘，原本精美的陈设几乎全被搬走，唯余床榻、桌椅这些必须品，四角处也都用棉布包裹的严严实实，地面更是通铺了厚实的长毛地毯。入目可及之处，皆做了严格的保护措施，与那日医院内看到的房间，很是相似。
丫雀走进来，“这……”
“你大病初愈，不能磕碰，不必太当回事。”玉婉莺宽慰着，同时将两人住院时用的东西，拿了进来。
丫雀发现衣柜里摆放着两人的衣物，不由纳罕，“你要与我同住？”
“嗯，你大病未愈，不方便。”
丫雀愣怔片刻，旋即笑起来，“不过是生病而已，哪里这般劳师动众了。不夜城这许多事，用得着你的地方多的去了，我这里都是小事。实在不行，我回方家也行。”
“方家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你安心住在这里。这里都是我的人手，需要的东西也一应俱全，你在这里比方家更自在些。”玉婉莺避重就轻，没说实话。
她迄今为止还没跟丫雀说她身体的实情，实在是不知怎样开口，而且这几日在医院里，丫雀并未出现任何症状，让她不由心存侥幸，觉着兴许是医生诊断错了，她并未染上那要命的东西。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江茹的声音传来。
玉婉莺放下手中事务，嘱咐丫雀，“我先去处理些事务，你好好休息一番，有需要就打内线电话。”
待丫雀点头，玉婉莺这才放心出门。
等到门外没了声响，丫雀终于撑不住，腿软坐到了地上。她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身上开始无意识地抖了起来。
这不是第一次发作了，她想着婉莺还想隐瞒自己，忍不住就想笑。她可是在下九流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什么没见过，即便她最初没意识到那根针筒里是什么鬼东西，可身体里宛如蚂蚁在爬的感受，她却是再熟悉不过，这分明就是染上大烟的症状。
好在这阵子她日日躺在床上，毒瘾犯的时候，她假借睡着支走婉莺，熬上一阵，便能恢复如常，倒是没露出什么马脚。实在是不想让她再多担忧了，这些时日，肉眼可见婉莺瘦了一大圈，本就什么肉的脸颊，完全凹陷下去，旗袍都变得空荡了许多。
丫雀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欠人情，她自诩欠了婉莺太多。这次出事，遑论背后之人是何目的，她都不怪婉莺，只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要是自己能耐一些，也就不必遭上这一回，更不会让婉莺愧疚的恨不得把自己拴在身上，片刻不离。
本就是自己生了邪念，非要跟个男人离开上海，才惹了无妄之灾。事后才从旁人那里得知，婉莺非但没怪责，还托东临送了财物傍身，让丫雀越发抬不起头。
这时，身体内的痒意发作起来，她哆嗦地牙齿都打颤，踉跄着去了盥洗室，拿了条毛巾咬着，而后跌坐在角落里，将自己抱成一团。
不能发出声响，给婉莺添麻烦了。
只是这毒瘾，一次比一次厉害起来，她也不知能支撑到何时。
办公室内，玉婉莺翻看着这几日堆积的事物。江茹站在一侧，逐件向她汇报，旋即一一记下处理办法来。没多久，便将杂乱的事务一一安排妥当。
江茹刚松了口气，却听到了玉婉莺疑惑的声音，“怎得最近有三起客人不满之事，员工怎得如此懈怠？”
“不知是否您不在，底下人都轻慢了许多，这些时日很多人精神萎靡的很，我训斥了几次都没甚收效。”江茹颇有些难为情地道。
老板不在，她连底下人都管不住，实在是愧对了玉婉莺的器重。
玉婉莺却是摆手，“不必自责，管理员工本就不是你的职责范围。”她拿起桌上电话，让人叫王经理过来。
等到王经理进门，玉婉莺抬头，却是一滞。昔日肥硕的王经理，竟像是抽条一般，瘦了一大圈。
她疑惑，“怎得瘦了这许多？”
王经理强打着哈欠，过来给玉婉莺回话，“许是近日事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稳，倒是把这身肥膘给清减下去了，也算是好事罢。”
他惯爱逗趣，此言逗得江茹微微勾了唇，但玉婉莺却拧了拧眉，问起正事来，“缘何我不在，下面人就这般松懈。这些事一向是交给你负责的。”
王经理急忙解释，“玉老板明鉴，我王兴保赌咒发誓，您不在期间绝对没躲懒，也严格训诫底下人。但就是……就是不知怎的，一个个像是丢了魂一般。那几个惹事的，我也……我也叫来问过话了，都说是精神不大稳妥，所以怠慢……怠慢了客人。”
说话间，他哈欠连连，几次停顿下来，泪水也跟着流下来，又要去擦，整个人忙乱不已。
玉婉莺瞧着他这副模样，越发地觉得不对劲，不由起身走向王经理，严厉地问道，“你染上大烟了？”
王经理吓了一跳，赌咒发誓，“我怎么敢呐！您老的逆鳞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碰那害人的东西！”
江茹也跟着惊了一瞬，旋即看向王经理，越看越觉得此言有理。
突然暴瘦，精神萎靡，哈欠连连，怎么看都像是大烟瘾。
玉婉莺却并不放过他，“那你怎么解释这些大烟的反应？”
“我，我，”王经理吓得满头是汗，“我冤枉啊，不然您去我家搜，或者去问我身边人，我要是染上大烟了不得好死！我就是最近换了款香烟，而且大家都在抽，我就也跟着试试，要是……”
香烟。
玉婉莺第一时间捕捉到这个信息，打断了王经理，“什么香烟？”
王经理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来，递到了玉婉莺的手上，神情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就这个，前些时日刚上市的，卖的很好，咱们不夜城也不少人在抽。”
“都在抽？”玉婉莺似是在提问，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旁的江茹见状开了口，“的确，我看到许多员工经理，几乎人手一包。但我不吸烟，所以没有多过问。”
玉婉莺翻看着手中的烟，抽出一支来闻了闻，继而点了一颗，尝了尝，的确味道与寻常烟草不同，吸入肺中不辛辣，很润，隐隐还带有一丝香气。
那王经理见状，脑子也清醒了些许，不由呐呐地道，“这香烟，有问题？”
玉婉莺摇摇头，“送去给东临，让他查查看里面的成分。”
王经理急忙接过，连连应下，屁滚尿流地转身就出去了，生怕玉婉莺不答应似的，很快就没了踪影。
见人走了，玉婉莺也让江茹去忙，她坐回办公桌内，手中还拿着那根新型香烟。她凝视片刻，将其摁熄在烟灰缸中。
等到玉婉莺忙完回到顶楼，得知丫雀已经歇下了。
她询问了门外候着的几名下人，得知丫雀有按时吃饭，心内稍安，这般下去，兴许没几日丫雀便能恢复如常了。
她稍作梳洗，怕扰醒了丫雀，干脆没进室内，叫人抱了床被子来，准备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一夜。
劳累多日，终于得以好生休息，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夜半，她被一阵微弱的呻吟声所唤醒，本以为是外面野猫在叫，但她很快发现，这声音是从屋内传出。
玉婉莺登时清醒了，她不动声色地起身，披起外衣，缓步走过去，轻轻开启了房门。
月光洒向床榻的方向，得以看清床上情形。
被子覆盖住了床上那人的全部，婉莺根本看不到丫雀面容，可上面不时传出的抖动以及微弱声响，让婉莺不由抿紧了唇，径自走过去，一把掀开。
只见丫雀此时蜷缩成一团，汗水浸湿了全身，她死死咬着胳膊，让自己不发出声响，那胳膊上明显已是见了血痕。
玉婉莺急忙过去拉，不想她再伤害自己。可丫雀发现婉莺的到来，急切地拉起被子想遮住自己，“婉莺，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先出去好不好？”
婉莺登时便明白了一切。丫雀染上了毒瘾，并且一直在试图隐瞒自己。一时间，她心如刀绞。
她伸手想拉开被子，却又顿住，再次伸手，又重新收了回来。
最终，她起身去拿了干净毛巾和清水来，放置床头，轻声对着被子里的丫雀道，“毛巾和水放在这里，我就在外面，等你好些了再唤我。”
言毕，她咬牙起身，让自己忽略到这阵阵让人心碎的呻吟，出门，将房门轻轻合上。
而被子里的丫雀，早已是泪流满面。
这一夜，注定无眠。